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9

前往血色修道院的路旁,樹枝上掛著幾具已經灰敗的人類屍體。同樣的吊屍在塔倫米爾也曾見過,但是掛在通往人類的修道院路上,卻令人格外心驚。那些狂熱的十字軍,不知是怎樣的一群人。

「還用說嗎,當然是該死的一群人!」說畢知影呼呼哈哈地大笑,翻身下馬,召出魅魔達爾伊拉。

完全是屠殺。用不了一分鐘,狂熱的血色十字軍們就在知影身前淒喊著倒下,然後知影拔出小刀,熟練地剜出死者的心臟。初死的,還溫熱著濡著血沫。

一路殺進耳語花園,整修良好的草坪與花木,襯著僧侶們紛紛倒下的慘叫,有種異樣的不協調感。

忽然間,知影僵在一個侍僧面前。

「娜卡……」他原本就沙啞的聲音,現在像是哽了一整塊木片一樣。

他面前的侍僧是個女性,持著雙手錘重重地朝知影肩上槌下,索蘭瑞恩發現自己清晰地聽見知影的肩骨碎裂的聲音。達爾伊拉開心地嬌呼一聲正要上前鞭擊敵人,正在倒下的知影卻不忘作個嚴厲的手勢阻住她。砰地一聲,知影摔在地上,一把硬骨頭卻倔強地還扭著頭,直直望著那女僧。

「娜卡……」他又說了一次。

女僧沒有再追擊,怔怔地立在原地,看著眼前受傷的不死族。面目已非,敵友不再,她卻還認得出來,倒在地上的邪惡術士,曾經是與自己許下一生之誓的丈夫。除了他,再沒有任何人能這麼深情而又絕望地喚她。





幽暗城的旅館裡,擺著一具具整齊的棺材,沒有比這更適合不死族的床鋪了。瑞恩卻極不情願知影睡在那裡面,因為這讓他覺得知影好像隨時會就那樣躺在棺材裡離他而去。

沒有血,沒有眼淚,也幾乎像是沒了呼吸。索蘭瑞恩不知道是甚麼使不死族繼續「活著」的,但看起來,知影像是快要失去那種力量。趴在棺木旁,瑞恩像要代替知影似的不斷哭泣,緊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口中嘗到甜腥,恨恨地以指刨抓棺木,直至抓出血來。

瑞恩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這樣,就像他不知道為甚麼知影要這樣。在相遇的第一夜,他還那樣狠狠地嘲笑過他自己的生前死後,說過那些一生的誓約早已消逝無蹤,說過固執著那些的瑞恩有多愚蠢?瑞恩既傷且痛地哭嚎著,像要把自己的嗓子哭得像知影一樣啞。





他看見一張血精靈的俊美臉孔在眼前哀哭,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忽然憶起了自己死前,也看過有人這樣為他悲泣。是了,那時候,他與他的妻子同在戰場上的,但是他與敵人一同倒下了,那個食屍鬼的利爪深深地抓裂了他的喉頭。

大顆大顆溫熱的淚水滴在他身上。好暖啊。是自己的身體太過冰冷了吧。妻子娜卡的臉又隱約出現在他的眼前,那也是張姣美的臉孔,他曾許下誓約,要用他的一輩子照顧、愛護他的妻子,要支持她,不讓她傷心。他見過她最傷心的神情,就是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吧。

不要哭啊,我愛妳的。想伸手撫摸她的臉蛋,但已經沒有力氣……

他的手觸到了一張臉,是那個為他哀哭的血精靈。他暖熱的手捉著他只剩指骨的右手,貼在他光滑美麗的臉頰上。

不要哭啊……。他想說,卻說不出口。一陣昏黑再度降臨,他還沒來得及想起自己的名字呢,卻已沉沉落進無邊的黑暗。

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8

在塵泥沼澤過慣了與知影在一起的日子,忽然間,所有的任務都結束了,畢竟讓瑞恩有點不習慣。有人要他們到加基森去,塔貝薩還要他們去祖爾法拉克殺一個食人妖,看著燈下的任務單,知影沉吟了一會,然後愉快地宣佈,他們先到加基森去拜會那裡的飛行管理員,然後他要回幽暗城去。

「一陣子沒有回去了,我想你也屯積了一些貨物要拍賣吧。在開始塔納利斯的任務之前,我們可以放鬆一下。」

看著知影臉上難得露出的輕鬆微笑,瑞恩沒有反對的理由。雖然幽暗城……令他不大自在。事實上,幾乎所有的種族到幽暗城,沒有不覺得不自在的。看著電梯口前站著一對痴肥且剖露著浮腫肝腸的憎惡守衛,瑞恩不由得別過了臉,死盯著電梯門。

知影輕輕地拍了拍瑞恩的背,朝他咧嘴一笑。

為甚麼平平是不死族,他就覺得和知影在一起很安心舒服呢?看著領先走出電梯的知影的背,瑞恩微感困惑地想。

幽暗城像座立體迷宮,瑞恩以前也曾來過,但迷了一陣子的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路出去。在從奧格瑪過來的飛艇上,他把這事當趣事向知影說了,於是知影要他緊跟著,由知影作他的導遊。

如果能挽著他的手,就更好了?跟在知影後頭,瑞恩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幽暗城是立體的,初來此地的人,多半是沒有這層認知才會迷路。」領在他前頭的不死族術士略側過頭,溫柔地笑笑。「但我們的分類與結構是很清楚的,當你熟悉之後,你會發現這是部落的主城中,逛起來最有效率的一座。」

為他剖析了幽暗城以銀行為中心,各分內外圈、又分上下層的組成結構後,瑞恩發現這果然是一座很容易找到想找目標的主城。只是……鍊金區大概是這座城中最恐怖的地方了。

知影自在地走過掛著不知名巨大肉塊的走道,進入了鍊金區的地下室。他知道知影的專業技能正是採草與鍊金,但看幽暗城鍊金區的佈置,他們恐怕不是研究研究不會滴血的那些草藥就能滿足的。

「在提里斯法林地的東北面有一座血色修道院。那裡是瘋狂的血色十字軍信徒出沒的地方。幹掉他們,把他們的狂熱的心臟給我拿回來。」

幽暗城的大藥劑師法拉尼爾這樣對他們說。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太過輕鬆的任務了,原本知影是不會接這種任務的,但這次他愉悅地接下。

「當作渡假時的休閒吧。偶爾出城散步也好。」知影笑笑,嘴角仍有一絲殘暴的邪惡。「取人類的心臟,嘿嘿,多麼愉快的事。」





瑞恩並沒怎麼踏入提里斯法林地過,他對這裡最熟悉的僅有從飛艇塔到羅德隆廢墟的一小段路而已。回銀月城去買了陸行鷹,再回到羅德隆廢墟,已經見到知影騎在四蹄燃火的惡魔戰馬上,按轡等他。

既有座騎,因為不怎麼花時間,所以知影應瑞恩要求,稍微帶他繞了一下提里斯法林地。布瑞爾是個令人有種懷念感的小鎮,雖然裡頭出沒的全是不死族而讓這小鎮多少有種恐怖噩夢般的感覺,但看著知影低聲和鎮民相互招呼,捕捉到他臉上的一絲眷戀,仍讓瑞恩也跟著喜歡上這個小鎮。

「這是澈水湖。」水面隱隱映出兩人乘在座騎上緩行的倒影,湖邊就是陰黑的樹林,但兩人絲毫不懼。「再過去是個農場。提里斯法林地裡,倒有不少塊田地。從前…我都在那些地方訓練過的。」

聽著知影說起從前受命去偷南瓜的趣事,說起澈水湖冰冷的湖水,說起從前也曾羨慕過可以接受騎術訓練、擁有自己座騎的前輩……

瑞恩希望這樣恬美的時光,可以一直繼續下去。

little succubus -04

出乎意料的,希文娜的學習能力很好,即使跳級,她也確實學會了劇痛鞭笞和安撫之吻。雖然她的氣力有限,但懂得甩鞭子時使用的手勁等小技巧,彌補了她的不足,可說是有長足進步。

但是對於她的應對,葛札恩還是感到頭痛。

「我說了,不准叫我的名字,沒大沒小!」葛札恩怒目教導。
「那,真的要叫主人嗎……」她尖長的耳朵居然折下來了,她以為她是被罵的小貓嗎?
「嗯,妳應該這樣稱呼我。」
「那,」她一抬臉,圓滾滾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無邪地一笑還露出顆小尖牙。「主人~☆」

天啊,他的雞皮疙瘩全爆出來了!

「不不不不不……別,妳還是別這樣叫好了。」千萬別這樣叫,為甚麼連他自己都有種「好像很色」的感覺?

「這樣也不行。」她嘟起嘴,有點不高興。「叫名字也不行,叫主人也不行,你很囉唆欸!」
「甚麼囉唆!跟主人可以這樣講話的嗎?」
「是…主人~☆」
「我說了別那樣叫!」
「那要怎樣叫嘛?又說是主人,又不准叫主人。那這樣好了?叔叔~☆」
「啊啊啊啊啊,給我住嘴!」





仔細想想,葛札恩覺得自己有些過份激動了。但是他實在無法接受希文娜那種叫法,雖然他也不知道為甚麼。最後協商的結果是,希文娜如果要對他說話,只要用「你」這個字就行,不必再用些聽起來就是很奇怪的稱呼。

他開始試著帶希文娜出任務。大部份的時候,他都在荊棘谷為部落效力,格羅姆高營地派出的任務真的很多,每次多完成一點,葛札恩心裡就多對自己感到一絲驕傲。希文娜的表現不壞,但也不甚出色,面對著荊棘谷裡隨時出沒潛伏的野獸們,葛札恩還是覺得虛無行者可靠。

直到有一天,一陣風送來納爾瑪的悄聲密語,邀請他一同深入血色修道院。葛札恩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在約定的時間前,葛札恩提早到幽暗城作行前準備的時候,才猛然想到一件事……他的魅魔是個幼齒到(他自以為)連奧格瑪榮譽谷的小孤兒也迷不倒的小鬼頭!血色修道院裡滿滿都是成熟且靜持自修的十字軍,他的小魅魔是無論如何也媚惑不了的。

抵達血色修道院門口,對著納爾瑪和其他三個素未謀面的隊友,葛札恩支支吾吾地,把他的小魅魔從他身後拎出來,然後滿面羞慚地向大家道歉,說他的魅魔可能沒辦法做好她的控場工作。

「嗯……還好嘛。」隨隊的法師是個年輕的血精靈,紮著一頭活潑的銀白馬尾,五官像尊陶瓷娃娃似的,可惜不是葛札恩喜歡的類型。她略略低下身去朝希文娜看了看,希文娜拉開笑臉回應她的注視,連小酒窩都笑出來了。聖騎士輕輕地拍了拍希文娜的頭。「說不定可以。試試看吧。」

「嘿嘿,我想她可以。」牧師也是個血精靈,看起來與法師熟識。大概是一同從故鄉出來闖蕩的吧,但是他看著希文娜的眼神,讓葛札恩有股莫名的不快。穿著長袍的男牧師,伸出他輕佻的手指,抬了抬希文娜的下巴。「不……我賭,她可以。」

這個男血精在想甚麼怪異骯髒的事?葛札恩忽然一陣不快,粗魯地抓著希文娜的翅膀,把她一把又藏回自己身後去,瞪了牧師一眼,然後向納爾瑪說:「好吧,如果同伴們都願意一試,就往血色修道院出發。」

剩下沒發聲的獵人仍然沉默地咧嘴一笑,把他食人妖族驕傲的長長獠牙露出更多,沒有任何反對意見。
帶著他的幼年魅魔,跟著他傾慕的納爾瑪,葛札恩既不確定又緊張地走進了血色修道院。

little succubuss -03

希文娜確實是長大了一點了──她的高度從原本只到他的腰,成長到她的角可以抵到他胸前。但穿著暴露的衣服,胸前只一點微微隆起,感覺還是很不魅魔。
歎口氣,葛札恩去引了條鱷魚來,命令希文娜攻擊。


「喝!嘿!」希文娜賣力地揮起鞭子。

「希文娜!」葛札恩快要看不過去了,大聲喝止。「妳鞭子怎麼拿的?妳都快要把鞭子當投擲武器丟出來了妳知不知道?而且妳那樣丟法,鞭子脫手一定是打到我!」

「啊…我……」希文娜仰起她可愛的小臉,眼裡晃著淚光。「我討厭鞭子啦…以前我還一直打到我自己……」

那是妳的問題!妳們惡魔學校沒教你們怎麼使用自己的武器嗎?還是惡魔都不上學的?

葛札恩長長地歎了口氣。「好吧,我試著找人教妳。」





納爾瑪是一位非常健壯美麗的女獸人,葛札恩對她傾慕已久。雖然不覺得戰士有可能會使鞭子,但是葛札恩知道納爾瑪性格爽朗大方,很可能認識一些擅使近戰武器的人。

「鞭子啊?」在奧格瑪的旅館內,納爾瑪皺了皺眉頭。「我知道的武器大師都沒有教授這種武器,而且部落中也很少聽聞有誰是用這個的。也許找別的魅魔來教,是最快的?」

「唉,納爾瑪。」葛札恩向酒吧老闆莫拉格買了兩杯麥芽酒,將其中一杯放在納爾瑪面前。「我怎麼可能沒想過呢。只是,妳看,」他隨手指向正站在旅館門口,像隻好奇的小狗看著熙來攘往的行人們的希文娜,「召喚到這樣幼稚的魅魔已經是件丟臉的事,我又哪裡好意思再向其他的術士們提出這個要求呢。」

納爾瑪露出同情的表情。

「啊,不過,她應該至少會『劇痛鞭笞』吧?」

翻了一下希文娜的技能書,葛札恩不禁大驚。

「她不會!」她甚麼技能都不會!

「哈哈哈哈……」納爾瑪笑得十分開懷,將眼前的麥芽酒一口氣灌下喉嚨,以手背揩去溢出嘴邊的殘沫。「答案很明顯了,葛札恩,也許你該先去求助你的惡魔訓練師。」





向訓練師買來幾本希文娜可以讀的書,葛札恩也有些擔心,那些已經是等級二的技能教科書了,希文娜連等級一也不會,真的能領略那些技能嗎?

躺在柔軟的床鋪上,一旁的地上坐著專心讀書的小希文娜,葛札恩開始回想納爾瑪的一顰一笑。
豪邁的獠牙,與虯結的肌肉。她連大腿的肌肉也有分明的線條,更不用說她健壯的胳臂,和玲瓏誘人的身材……。唉,那樣才叫作女人哪。看來看去,還是獸人族的女性最美麗,真不懂為甚麼最近加入部落的血精靈,會在外貌上得到那麼熱烈的評價。

更不用說他倒楣召喚的這隻小魅魔,那種小蘿蔔頭身材,是能媚惑誰?榮譽谷裡的獸人小孤兒也不會被這種幼齒魅魔迷倒!

「葛札恩~~」忽然見希文娜的臉,放大出現在眼前,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小魅魔突然跑來趴在他身上,兩隻細弱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眨著一雙波光流動的大眼睛,就要往葛札恩嘴上親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札恩反射性地把纏在他身上的這隻小魅魔撥下身去,整個人跳到床的另一側去。被「撥」出去的希文娜跌在地板上,很委曲地撫著她撞腫的臉,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妳在做甚麼?剛剛想對我幹麼!妳才幾歲啊妳!」葛札恩沒發現自己的語無倫次。

「我…我剛學會了『安撫之吻』,想說來試試看啊有沒有效啊……」嗚嗚,結果還沒有親到就被揮開,根本沒效嘛~

「哭甚麼哭!誰教妳膽敢冒犯我!而且,不准那麼親熱地叫我的名字,我可是妳的主人!」

希文娜小嘴一扁,又大哭起來了。

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7

知影看著驚駭莫名的瑞恩,忽然覺得一陣好笑。

「跟著我這麼久,你還沒看過我用靈魂石復活,是嗎?」

瑞恩張著口,還坐在地上仰望著知影,完全說不出話來。他完全忘了,術士還有靈魂石這玩意。他剛剛還以為,屍變發生得這麼快,雖然知影本來就已經是個僵屍……

「啊,也是。」知影席地坐下,開始喝草莓汁。「下次我會把靈魂石綁在你身上,畢竟你是個牧師,應該由你來替我復活。」

我竟然連我會復活術這一點都忘記了……
索蘭瑞恩感到很難過,但又有一點高興。

「好了。我們該去探訪塔貝薩了。」看著知影用幾乎只剩下骨骼的右手撐起自己的身體,瑞恩趕忙向前扶住他。

塔貝薩的小屋在泥潭沼澤的中心,周圍有許多鱷魚環伺。許多任務都指向這裡,甚至在奧格瑪都有人要他們來找塔貝薩。瑞恩好奇很久了,究竟偏居在沼澤中央的這個女巫,是長甚麼樣子?

知影看著瑞恩臉上期待的表情,沒有告訴他,接下來他打算做的事。

「啊,知影,你回來了。」塔貝薩是個看起來挺年輕的女人,帶著一個看起來暴躁、一個看起來窩囊的學徒。知影沒有和塔貝薩寒暄,但瑞恩有些驚訝他們已經會過面。向前把蕨牆村的關心帶到,塔貝薩淺笑要他們去夷平恐角崗哨。這女人也是狠角色。瑞恩默想。

「瑞恩,準備好嗎?」知影回過身,手裡不知何時拿著一顆寶珠,正要交給塔貝薩。

「啊?甚麼?」

塔貝薩接過寶珠,一面走出屋外,一面對那顆寶珠唸著甚麼咒語。知影開始召喚虛無行者,甚至抽空交給瑞恩一顆治療石。

「靈魂石用掉了,你要活著。」

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藏在箍顱皮帶下的深深一瞥,瑞恩連忙跟著知影也跑出屋外,看見塔貝薩小屋邊的農地上站著一隻強大的惡魔。來不及多說甚麼,知影已經讓虛無行者上前,開啟了與惡魔的戰鬥。

這種事一天一次就已經夠了啊!瑞恩在心裡狂喊,卻仍快速替知影和虛無行者加上增益法術,並且替虛無行者治療。

「補慢點,你會被那惡魔仇恨的。」知影在補種虛弱詛咒的空檔對他說。

我再補慢點,等虛無行者掛了,我們倆也全掛了!你那破爛身體是能挺多久?!儘管心裡再怎麼痛罵,他還是沒停下動作,全副力氣都投在治療與輔助上。一轉頭,看見知影枯癟的臉上透著狂喜的光。

在心裡輕歎口氣,他想,今後大概都會拿知影的這種瘋狂沒辦法吧。





回到泥鏈營地,瑞恩覺得他整個人像被抽乾了,只想趕快回到旅館裡休息──雖然比不上銀月城,但至少哥布林的旅館比大多數的部落旅館都要舒服得多了。旅館老闆從他的帳本中抬起頭,瞄了瑞恩一眼,然後告訴他有他的信。

誰會寫信給他?他最近沒有出入拍賣場,也沒有和任何人接觸。瑞恩納悶地走回旅店門口,從郵箱取出了信,也取出了他已經快要遺忘的往事。

是從前與他搭檔的德魯伊寫來的信。那個德魯伊,在希爾斯布萊德丘陵上曾經奮力地保護著他,曾經為了他被聯盟殺傷而憤恨,最後卻為了一個在戰場上看見的瀕死夜精靈而背棄了整個部落,還有他。

瑞恩恍惚地讀著信,那個德魯伊單純真誠的臉,透過信紙又真摯地跳了出來。愈是如此,那段甫被離棄的日子,就愈是鮮明地重現腦海。他無顧於其他人如何安慰他、如何痛罵那個拋下他的同伴,只是望著他們的嘴唇開閤動著,卻一切都無法進入他的心。丘陵地區下起了湮住視線的大雨,而他像個遊魂般地,不告而別,離開了塔倫米爾。

在丘陵地區晃蕩,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茫然地解決衝過來的每一隻野獸與雪人,然而這對把天賦皆投在神聖與戒律上的他來說,雖不困難卻頗費力。那樣過了幾天,在某個雨漸漸收停之後的夜晚,他看見有一點溫暖的火光在不遠處的樹下。
遊蕩數日,所有情景皆在他眼前模糊飄過,卻只有那堆營火確實地照進他的心中。他帶著濡濕且疲憊的身體靠近,然後遇見了知影。





走回旅館房內,知影仍然靜靜地坐在床上讀書,惡魔僕從已經被他解散,鳥籠擱在桌上,紅尾鸚鵡在他身邊拍著翅膀。窗外昏黃的夕色透進室內,這情景讓索蘭瑞恩想哭。

他走到知影的床邊,靠著他的床,在地上坐下。
知影沒有問任何事,只是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髮。他順從地將頭擱在知影的床上,把表情藏在自己的臂彎中。

其實,他不是真的很傷心。只是,在往事全都湧上的時刻,他很想要得到知影的一點點寵溺,一點點安慰。

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6

像是甚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翌晨瑞恩醒來,看見知影穿戴整齊,正坐在他對面的吊床上看他。好像少了甚麼,瑞恩左右一望,才想起他沒帶惡魔。

「早安。」知影開口。

今天陽光太刺眼了嗎?瑞恩忍不住探頭往外面一望。天氣很好,難道知影的腦子被陽光晒壞了?可是他至少還是有頭髮蓋在腦殼上的呀……

「我要先去希爾斯布萊德丘陵一趟。那裡的任務對我來說可能有點難,你和我一塊去嗎?」

知影在邀請他組隊解任務?怎麼了,難道昨晚發生甚麼事了嗎……瑞恩一掀被子,看見自己的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襯衣連顆釦子也沒少一顆,身上也沒有甚麼奇怪的傷痕。

「嗯……當然好啊。」連忙抬頭對著知影露出他最完美的笑容。「只要你需要我的話。」

只要有人需要我的話。瑞恩在心裡默想。昔時的高貴牧師,今日卻淪落得像個娼妓一樣,誰都可以,誰都好,只要向他招個手。瑞恩忽然覺得他又需要一些秘法碎片。

從落錘鎮到塔倫米爾的飛行航程很短,瑞恩還來不及繼續多想,已經抵達塔倫米爾,而知影召喚出他的魅魔在飛行管理員旁等待。
將準備好的任務單遞給索蘭瑞恩,知影默默地轉身北行,瑞恩跟了上去。瑞恩注意到,這次,知影讓他留在身後,不再提防地並肩同行。對著也跟在知影背後的達爾伊拉苦笑一下,瑞恩一路替知影加上所有增益魔法。





「我出去散步一下……」當晚,將塔倫米爾的任務也全部清除之後,他們仍留在塔倫米爾的旅館裡,晚飯後,瑞恩說要出去「散步」。

「在這裡就可以了。」知影仍然讀著自己的書,沒有回頭看他。良久瑞恩沒有作聲,知影又多餘地補了一句,「外頭危險。」

瑞恩呆了半晌,最後尷尬地在破舊的木床上坐下。昨晚,他雖然後來意識不清了,但他還記得知影在枯鬚峽谷找到他時嚴峻的臉,如果說知影會用暗影灼燒來對付他,他也相信。後來究竟發生甚麼事了,難道知影也跟著他一起吸收秘法嗎?

好吧,既然知影都這麼說了。瑞恩掏出一小塊秘法碎片,開始吸收。只是這次,他吸收的量少了許多。知影闔上書本,放出一隻紅尾鸚鵡,然後在燭光下靜靜地看著瑞恩,一夜無話。





和知影在一起的時候,瑞恩的魔法癮減輕了很多,有時候他都忘了要吸收秘法,事實上,也不太需要。
每日站在知影身後,看著知影裸露的脊骨,瑞恩漸漸地發現知影也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強大,像是現在,他們在塵泥沼澤的中心,面對著巨大的死沼巨鱷。

達爾伊拉奮力鞭擊著死沼巨鱷,而死沼巨鱷則狠狠地撕咬著知影的身軀。一塊知影臂上的腐肉連著筋與神經被扯巨鱷扯下,這讓知影不由得頓了頓,才繃著臉繼續把咒文唸完,朝巨鱷發出灼熱之痛。
瑞恩的法力已近用罄,巨鱷又是一下猛擊,眼見知影已經支持不住,忽然知影迅速吞下一塊綠色的治療石,又恢復了大半生命力。

但即使如此,知影的法力也已用到盡頭,只能咬牙揮起魔杖,不一會兒,剛才用治療石恢復的生命力又快速流失,知影身上殘破不堪,掛著一條條斷裂的爛肉,卻仍然挺著他老舊的骨頭,沒有逃走。

好傢伙。知影一面揮著魔杖,一面承受每一下無情的攻擊,運著全身的力氣等待法力緩慢地重新蓄積。瑞恩也不行了,法力完全以恢復術的形式耗在知影身上,眼看知影就要倒下,心急的瑞恩居然跳過來掄起法杖往巨鱷頭上敲。

笨蛋。知影感到法力雖然仍然低落,但已經蓄積到足夠他最後一擊的量了,他奮力朝巨鱷種下暗影灼燒,同時卻也喪失最後一滴生命力,重重地在泥潭中央倒下。

笨蛋!瑞恩眼睜睜地看著知影肩上的最後一塊死肉也被巨鱷扯下,然後整個幾乎已經是副空虛骨架的身體重重地摔在泥沼裡,忽然覺得世界隨著知影的倒下也在搖晃。

是巨鱷在攻擊他。瑞恩沒有逃走,此刻他覺得喪生在巨鱷齒下似乎是個安穩的結局,索蘭瑞恩的一生。達爾伊拉還在對巨鱷狠狠地甩著鞭子,擊在巨鱷堅硬的鱗皮上,忽然,巨鱷一聲慘嚎,失去了牠最後一點生命力,過於長久的生命終於在此刻結束。

是知影死前的那發暗影灼燒。瑞恩跌坐在地,愣愣地看著死沼巨鱷的屍體。他該要去把巨鱷的牙齒拔下的,這是知影分享給他的任務,雖然知影死了,可是他們還是殺了巨鱷,他該代替知影,前去雷霆崖回報任務完成。

可是為甚麼,他沒有辦法……。以手掩面,瑞恩努力告訴自己不可哭泣,且應立刻離開這裡,旁邊還有許多泥潭鱷魚環伺。連達爾伊拉都消失了,大概是隨著主人的死去,也回到惡魔的扭曲虛空去。偌大的塵泥沼澤,現在只剩下他一人,和知影的屍骨。

伸出手,他正要觸摸到知影屍身的時候,忽然知影站起來了。

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5

達爾伊拉應該發現些甚麼了,只是這個狡詐的魅魔不告訴他。知影冷眼看著面露詭異微笑的達爾伊拉,懶得再多問些甚麼。不過,晚餐後很快就往落錘鎮外走,說要去散步的索蘭瑞恩卻很奇怪;知影畢竟曾與瑞恩組隊過幾天,瑞恩從來沒有甚麼飯後散步的習慣。


落錘鎮的任務已經清空,至於禁錮法陣那兒求救的大地公主密斯萊爾,他沒有興趣。翻動著任務日誌,知影一面盤算著接下來要趁夜回到塵泥沼澤好,還是再回丘陵替梅里薩拉取回意志之冠?

不……收起任務日誌,知影命令達爾伊拉回到扭曲虛空。現在該做的事,應該是去找找那個血精靈,究竟利用這散步時間做些甚麼。





要找到索蘭瑞恩不是件困難的事,根據知影的推測,只要往最沒人會去的地方就對了。他召喚出惡魔獵犬,然後留神牠的動作,也出落錘鎮去散步。

很快他就在枯鬚峽谷找到索蘭瑞恩。瑞恩藏在一個巧妙的、沒有狗頭人過來的坳口,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愉悅地輕輕搖晃著腦袋。瑞恩的手上還有一些發著光的青碧水晶裂片,正漸漸地昇華然後被瑞恩吸收。

「秘法水晶。」知影居高臨下地站著,表情冷峻。原來是這樣,惡魔也會被這些秘法的力量吸引,當初他們就是這樣察覺到艾澤拉斯的;而對達爾伊拉來說,看見一個正在墮落的血精靈自然是件愉快的事。「我以為你的族人應該慎重地告誡過你,不能放縱自己對秘法的欲求?」

「哈……」瑞恩輕輕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沒有停下吸收秘法水晶,現在他的臉上甚至泛起淡淡的潮紅了。「不,我沒有過量,沒有。它真的令人愉快,許多事也變得順利了……」瑞恩伸手拉著知影的披風。「要不要也試試?或者你也……」後面的話已經含糊不清了,瑞恩看起來像是已經身在了另一個世界,而他還在這個世界的軀體,則沉沉地偎在知影的腿上。

不像話。知影冷冷地看著索蘭瑞恩。瑞恩暖熱的肉身靠在他的腿上,或許是因為吸收了秘法造成的吧,知影可以感覺到瑞恩全身的血液都亢奮地在跳動。

血肉之軀啊……

將法杖收在背後,知影輕輕把意識不清的瑞恩抱起,往落錘鎮走去。





瑞恩總是讓知影想起一些已經離他非常遠的東西。

讓瑞恩躺在落錘鎮旅館簡陋的吊床上,知影把他的惡魔僕從都斥退了,猶豫了一下,然後拿出一只鳥籠,放出了裡頭的紅尾鸚鵡。幾個月以前,他到藏寶海灣去替碎木崗哨的人領回寄放在那裡的物資,順便進港務局參觀了一下,看見這隻鸚鵡,就買了牠。
這不像他會做的事。但是看著這隻鸚鵡拍動翅膀的樣子,與牠優美的灰色羽毛,知影忽然覺得心中的某處被觸動。就像現在,他沒有狠狠地整治瑞恩一頓,而是把他好好地帶回旅館。

但其實知影不太常放鸚鵡出來,他很瞭解他自己。這樣長久地看著鸚鵡飛翔的身姿,他身為不死族的妒恨會跑出來,會想一掌捏死這隻美麗的生物。因為死了,才知道活著是多麼奇妙且盎然的事,每一滴隨心跳搏動的血液、每一塊因呼吸起伏的肌肉,都是多麼的奧妙美好。

這個血精靈究竟與人有過甚麼樣的情誼或誓約?看著瑞恩俯躺在吊床上,髮絲散亂、毫無防備的側臉,知影難得地產生一點想要了解另一個生物的心情。

little succubuss -02

經過一番仔細思索,葛札恩作了個明智的決定,就是不要讓他的幼小魅魔出來增加他的負擔。他滿意地望了望跟在自己背後的虛空行者,這傢伙既強大可靠,又不愛說話,更不會哇哇大哭。


只是這樣清靜的日子,好像也過不了很久。隨著經驗的累積、能力的提升,葛札恩漸漸發現,他的虛無行者雖然也學到了更高階的折磨技術,卻漸漸的,敵人總在戰鬥一陣子之後,痛吼著朝他衝來。

葛札恩並不介意由他自己來承受敵人的攻擊,他看過其他術士學長,有些也是用這種方式進行戰鬥的,只是他們會帶上攻擊力較虛無行者更高的魅魔,以便在自己承受不住之前,快速地結束戰鬥。他就看過一個和自己資歷應當是差不多的不死族術士,帶著他火辣的魅魔戰鬥,用他半朽半腐的身軀承受敵人的每一擊,而他妖媚的魅魔則在敵人背後痛快地揮舞皮鞭。那魅魔香汗淋漓的樣子,使他也不禁感受到一股毀滅性的誘惑。
看著那個魅魔既性感又服從的樣子,葛札恩忽然非常嫉妒那個看起來要死不死的被遺忘者術士;如果和他決鬥勝利的話,就可以把魅魔搶過來,葛札恩會毫不猶豫地對他插旗的。

「我該怎麼辦?」葛札恩決定回暗影裂口找甘盧爾。「我的敵人愈來愈強大,但我的虛無行者卻愈來愈沒辦法使敵人一直仇恨他。別人都紛紛改召魅魔來戰鬥了,但是我的魅魔……」

甘盧爾審慎地望著葛札恩並且思索。最後甘盧爾作出結論:「你或許該試試和你的魅魔搭檔戰鬥。她在戰鬥中的表現如何?你認為最該補足的弱點是甚麼?」

葛札恩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他不敢說,從那次在甘盧爾面前召喚過希文娜之後,他就再也沒召喚過她了,遑論與她搭檔戰鬥。這期間他連與惡魔獵犬搭檔都試過了,但就是沒試過回頭召喚希文娜。
也對,人總是要學習的嘛,他都還沒有試過她的實力,就先否定她了,這不公平,對自己可能也是個損失。

葛札恩回到荊棘谷去,躲到營地外開始召喚魅魔。紫光流動,能量匯聚,葛札恩一面在心裡暗暗地祈禱,過這麼久時間,說不定他的魅魔已經長大。

「嗚?嗚嗚?」希文娜跌坐在地上,嘴裡鼓鼓地還含著一根籤子,看來是正在吃棉花糖或是燒烤之類的食物。一面張望著四週,一面嚼嚼嚼然後把嘴裡的食物吞下,烏黑的長髮也隨著她四望的動作搖晃著。

「希文娜。」葛札恩決定不管她本來在做甚麼,總之他要先瞭解她的實力,然後訓練她!「站好!」

希文娜雖然一副還搞不懂甚麼狀況的樣子,可是很乖地立刻爬起來站好。

「跟隨我。」然後葛札恩走開了幾步。希文娜跟上來了,只是天真的神情好像以為葛札恩是要帶她在海岸邊散步。

「停住不准動。」

希文娜乖乖地站好。葛札恩退後幾步,希文娜沒有跟來。白色的沙岸,澄藍的天空,與蔚藍的海洋。清涼的海風拂動希文娜柔軟的頭髮,站在原地的希文娜微笑望著葛札恩,纖瘦的身體尚未發育,卻有種異樣的美感。

葛札恩在察覺自己的想法時一怔,不禁搖了搖頭,希文娜見狀也偏著頭睜大眼睛,露出詢問的無辜神色,那神情簡直像是葛札恩少年時期曾交往過的清純戀人。

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4

索蘭瑞恩並不是一開始就需要人陪伴才能過活,但他現在卻覺得一個人很空虛。
獃獃地坐在銀月城裡,光潔的地板、高聳氣派的建築,與略嫌空曠的廳廊。


現在的他,大概看起來很落魄、很狼狽吧。真是好笑,他沒有從敵人那裡受到一點傷,卻因為自己的朋友離開而不再作戰。知影那不死族特有的粗啞笑聲好像又在他耳邊響起,可是,為甚麼他與自己臨別前,說出那句要自己離開的話時,表情又是那麼溫柔呢?

眼前一暗,一個身影遮在索蘭瑞恩的眼前,是一個面容略有異色的血精靈。那個血精靈鬼崇地望著瑞恩,然後神秘地一笑。

「親愛的兄弟,我想,你或許會需要這個……」

瑞恩看著他彎腰將手伸到自己眼前,攤開的掌心上放著一片幽綠的水晶碎片。





這天知影的心情特別煩躁,連達爾伊拉都不敢太靠近他,只能對著路人搔首弄姿。一個穿著盔甲的人類衛士目瞪口呆地朝達爾伊拉走來,知影立刻往他身上招呼了支暗影箭,達爾伊拉也配合地甩起鞭子。

「妳收斂一點。」冷冷地,知影踩在那個人類的屍體上瞪著他的魅魔。「如果是想要戰鬥的喜悅與快感,妳很快就能嘗到。」

從塵泥沼澤又再回到阿拉希高地,是因為知影忽然很想念殘殺人類的快感,不想再在沼澤裡面對一大堆貪婪痴肥的鱷魚,和總是不識相地纏上不放的暗牙蜘蛛。他是術士,不是獵人,他渴望再聽到人類臨死的哀嚎,和倉惶逃走的恐懼。
走向激流堡,那裡窩藏了好幾個該被送到黑暗女王那兒去的卑賤人類與巨魔,知影打算這次把落錘鎮派出的所有任務清空。

一個看來眼熟的身影佇在路邊,走近一看,竟然是索蘭瑞恩。

「真巧。」瑞恩微笑。「我來解完上回與你一起組隊後留下的後續任務,看來你也是。可以一起解嗎?」

知影打量著索蘭瑞恩過於昂揚的神色與從容的笑容,無懈可擊的藉口,他想。瑞恩一定是刻意在此等待,而且才過幾天,瑞恩就從原本的消沉忽然振奮?這不合常理。

「可以。」

只是這次,他不再讓瑞恩落在他的背後走,改成與瑞恩並肩同行。達爾伊拉眨了眨她妖媚的大眼,順從知影在轉身時悄悄下達的指示,留神戒備索蘭瑞恩。





一切都很順利,看起來也正常。索蘭瑞恩沒有展露出任何耍小動作的可能,好像他從來沒有暗算知影的念頭,不過也可能是他藏得很好。但瑞恩的能力確實提升了,這段日子他應該不是一味消沉而已。

可是,有種隱隱的、說不上是哪兒不對的些微違和感。知影一向對所有活著的傢伙多所提防,對這個突然冒出的血精靈也不例外。

蒐集激流堡符印的任務,意外地冗長。當食人妖森古要他們再度去激流堡殺死那個剛剛與他們錯身而過的瓦羅卡爾中尉時,本來就已經心情不佳的知影忍不住狠狠瞪了森古一眼,強壓下對森古種下痛苦詛咒的衝動。看見這個情形,瑞恩反而心情很好地閃到一旁去偷笑。

但森古並未因此而善待他們,在他們把阿拉索符印取回後,森古又再度要他們到激流堡去,殺掉他們的王子以取得托爾貝恩符印;在他們將托爾貝恩符印取回後,森古又要他們再到激流堡的墓室去取回托卡拉爾劍……

「食人妖!」憤怒的知影踩到天台的欄杆上去,枯瘦冰冷的五指緊緊箍著森古纖細的脖子。「如果你覺得這樣很好玩的話,那我可以下回讓你再多派給冒險者們一個任務──到阿拉希高地的各地找回你的每一根斷牙!」

一旁的屠夫等人連忙出來排解,將兩人拉開。索蘭瑞恩始終笑著,站在一旁看。注意到這個的達爾伊拉悄悄地扭著腰肢向到瑞恩身旁,將她柔媚身體輕輕搭在瑞恩的身上,企圖和他說話。湊近瑞恩的達爾伊拉忽然從瑞恩身上聞到一股輕微的、但確實是她喜歡的氣味,於是收回她原本想要說的話,張大了眼睛看著索蘭瑞恩。

「噢……親愛的。」達爾伊拉非常挑逗地笑。「噢,親愛的。」

little succubuss -01

當葛札恩第一次在法陣中召喚他的魅魔,準備打敗魅魔以完成誓縛儀式時,就被他所召來的魅魔嚇了一跳。他不是沒有看過魅魔,在梣谷的冥火嶺,他早已見識過這些拿著鞭子的火辣惡魔,也記得訓練師向他慎重警告的,魅魔都是一些擅於魅惑人心的生物,千萬不可被她迷惑……只是,他從來也沒想過,他召喚來的魅魔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出現在召喚法陣中心的,是一個眨著清澈大眼、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的,幼齡魅魔!葛札恩不清楚魅魔們通常要幾歲才算成年,但是,眼前的這一個,絕對是魅魔中的小朋友。

她張著驚惶的大眼睛,瑟縮地後退,並快速地四下張望,似乎想弄清楚她現在正身在何處。

「不、不是這樣的吧?」葛札恩叫喚著帳外的尼爾魯,尼爾魯不大高興地邊進帳篷來,邊嚷著「葛札恩,就算你呼救我也不會幫你的,你得要自己一個……」

「對,我知道,得自己一個人打敗魅魔,才能完成這個儀式。」葛札恩幫尼爾魯接完他沒說完的話。「可是,我是不是在召喚的程序上出了甚麼錯,才會召喚到這樣一個小鬼頭?」

那個小鬼頭現在縮到角落去,手裡緊緊握著她的鞭子,顯然還不能決定她該奪門逃走還是攻擊。
尼爾魯怔了一下後,立刻做出明快的回答:

「不,她是個魅魔,你的召喚程序沒有出錯。既然召喚出來,那你就獨立把她打敗,然後你能將她收為己用。」理清狀況的尼爾魯沒有再多作猶豫,轉身就走出帳去,留下帳蓬裡的葛札恩和幼年魅魔。

葛札恩發現這個考驗實在很難,那個幼齡魅魔的大眼睛裡已經蓄滿淚水在發抖了,而他,一個立志成為部落勇士、有強烈榮譽心的獸人,實在很難對這麼一個楚楚可憐的孩童下得了手。





「我對能把召喚和征服魅魔的方法傳授給你而感到十分高興。去吧,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當我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希望你能真正地掌握和操控你的魅魔。」

葛札恩回到甘盧爾面前,習得了召喚魅魔的法術,聽見甘盧爾這麼說時,忽然感到一陣悲哀。
這麼小的幼女魅魔,是有甚麼難掌握和操控啊……只是想到她低落的戰鬥能力,與將來自己帶著她,簡直是年輕爸爸帶著小孩的樣子,葛札恩不禁替自己難過起來。

不過,也許她在法術的部份,還是可以發揮出一定的能力。一定是這樣的嘛,不然怎麼會召喚到一個小鬼頭魅魔呢?說不定她是魅魔中的資優兒童,才有資格被召喚。也說不定,剛剛那只是召喚法陣的莫名失誤,接下來他再使用召喚術所喚出的,會是一名擁有強大力量的成年魅魔。

於是就在甘盧爾面前,他默默地開始試演初學的召喚術。紫光圍繞在他身邊形成一個小召喚陣,他感覺到一股異樣的能量正在流動匯聚,最後,剛剛那個幼齡魅魔出現在他眼前。

甘盧爾瞪大了眼睛。

葛札恩絕望地歎了口氣。

「嗚……」沒有錯,就是剛剛的小魅魔,名字也確實是甘盧爾告訴他的真名,希文娜。只是,小希文娜並不像一般的魅魔那樣,以熱情性感的呼聲登場,而是還掛著淚扁著嘴地出現。

「嗚嗚嗚……你、你是誰?」希文娜抽泣著後退,這也難怪,剛剛他才把她撂倒在地,在她眼中,自己一定是莫名其妙把她從快樂的黏土課中突然拉到異世界的壞蛋大叔吧。

「我是你的主人。」葛札恩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既威嚴又強壯,又不會太像個壞蛋。

「嗚哇啊啊啊啊~~~~~」她哭起來了,葛札恩一時無助地望向甘盧爾,卻見到甘盧爾也不知所措地搖頭回望他。

他要的是一個幫助他戰鬥的魅魔,不是愛哭要人哄的小女娃娃!葛札恩忽然覺得自己的術士生涯非常多舛。


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3

知影的魅魔叫作達爾伊拉,大部份時間,知影不正眼看她,若有需要,也只以簡單的手勢下達命令。

「你和你的魅魔默契很好。」


次日,瑞恩是被知影的魅魔叫醒的。魅魔的尖長指甲輕輕劃過他的臉,讓他驚醒,瑞恩定睛一望,知影已經整裝完畢,悄沒聲息地站在房門口等他。雖然沒有約定,可是知影沒有離棄他。瑞恩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們這次走向阿拉希高地的南方,一路殺了枯木食人妖和石拳巨魔,當他們在通往薩多爾大橋的道路中央休息時,瑞恩忍不住望著魅魔,向知影攀談。

「我知道有些術士會對他們的惡魔僕從產生情感,甚至有些術士會與他們的僕從發生關係……」知影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瑞恩不由得嚥了口口水。「但是你似乎不會。」

達爾伊拉忽然放聲嬌笑,知影也露出嘲弄般的笑容。

「伊拉,過來。」這是瑞恩第一次聽到知影呼喚他的魅魔,而不是只用手勢示意。

達爾伊拉婀娜多姿地走到知影面前,屈身坐在知影身上,雙手抱著知影的頸子,豐滿的胸脯貼在知影的臉旁。知影非常自然地同時伸手扶住達爾伊拉,然後突然在她的胸口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達爾伊拉性感地哀嚎一聲,身軀雖然貼在知影身上,一雙既侵略又冶豔的媚眼卻直勾勾地挑逗著瑞恩。

知影又呼哈哈地大笑起來,放開身上的魅魔,魅魔也順從地起身,仍不忘一拍自己屁股誘惑瑞恩。

「有需要的時候,我也會『善待』達爾伊拉。」知影還是一臉嘲弄,瞅著瑞恩的表情。

瑞恩愣愣地盯著達爾伊拉胸脯上那個幾乎滲血的猙獰牙印,說不出話來。





出乎瑞恩意料的,他們直直往薩多爾大橋走去,進入濕地。

「我死來就是個術士。」像在延續剛才的話題,知影顯然覺得瑞恩是個有趣的傢伙,開始向他自我介紹。「和聯盟那些軟弱的種族不同,和獸人、和你們血精靈也不同,我們被遺忘者,死來就是個術士。」

知影用沙啞的嗓音平靜地說著,經過丹莫德,卻對那裡的駐兵看也不看。似乎不是來殺人的,瑞恩心下揣度著知影的用意。

「有些人以為術士很強大,或是對神秘的惡魔學識好奇,而選擇當術士。他們不管訓練師如何對他們耳提面命,總是在惡魔面前輕易地流露出自己的天真與軟弱,這樣的人,只不過是些學習術法的人罷了。」

達爾伊拉默默地在後頭跟著,知影拉出一線不屑的笑。

「魅魔是靈魂的吞噬者,心靈的毀滅者。所有的惡魔僕從都沒有真正的忠誠可言──其實誰又有呢,哈哈。」知影粗嘎的笑聲總是特別刺耳。「我利用他們,但不相信他們;我使喚他們,也對抗著他們。所有合格的術士都該是這個樣子,而不是貪戀地躺在魅魔的胸懷中仰天露出自己脆弱的肚腹。
「他們確實是最方便、最隨身的隊友,但我不願同其他人一樣,把自己的天賦花在使他們更強大之上。這些惡魔僕從可以更強大,但他們是窩藏著對術士的怨恨受制於誓縛,且親密地跟隨在側覬覦反噬的機會的。我只相信我自己,只把天賦投資於使自己更強大上。」

知影停步回頭,深深地看了瑞恩一眼,然後作出結論。

「無論是不是血肉之軀,都應該知道這一點,然後收回對別人的希望,讓自己堅強。」

知影的雙眼隱藏在他臉上交叉的皮帶之下,但瑞恩卻覺得知影的眼神穿透自己的內心。正當瑞恩還在思索時,知影已經走上山丘,回身微笑躬身對他展示怒牙營地。

「我們到了。既然千里迢迢,我們當然應該好好招呼他們一下。」

沒多久,血的氣味瀰漫了整個怒牙營地。那當然不是知影的,因為知影身上已經沒有流動的血液。知影彎身從龍喉骸骨守衛身旁撿起幾支滾落在地的魔杖,向瑞恩說:

「好了,我的目標已經達成。而你,是不是該開始習慣孤獨了?」

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2

知影沒有問瑞恩本來要往哪去,也沒有問他為甚麼跟著自己;事實上,在大雨不斷的丘陵地區上行走,透過流滿水柱的眼眶看出去,索蘭瑞恩看起來比他這個不死族更像個亡靈。


在重重的雨幕中,他們越過了索拉丁之牆。索蘭瑞恩沒有對他們的行進路線有任何意見,只是默默地為知影保持增益魔法的效果。只是當阿拉希高地的長尾龍疾衝過來時,知影一面唱誦著法術,一面挺身承受了鞭尾龍重重的一擊,這令瑞恩吃了一驚。
沒有血,也沒有痛呼聲。知影的魅魔興奮地甩起鞭子攻擊長尾龍,知影則迅速地唱完了幾個讓長尾龍持續受傷的法術與詛咒後,開始唸起灼熱之痛的咒語。瑞恩驚得一時忘了替知影恢復,他從來沒見過有術士是這樣戰鬥的!

幾發灼熱之痛很快地就讓那隻不識相的長尾龍倒下了,在牠倒下前,知影還不忘吸取牠的靈魂,製成靈魂碎片。魅魔扭著腰肢得意地回到知影身後,但知影對她看也不看,只一逕坐下吃喝。

……我似乎比那隻魅魔更沒價值,在他眼中。瑞恩有些灰心地想。

不一會,知影起身繼續東行,瑞恩仍然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只是再遇到敵人時,他也鎮定從容地替知影恢復。知影從進入阿拉希高地之後,就刻意不走大路,反而往枯草深長處走去。

無所謂,我無所謂,瑞恩對自己說。他是個到哪裡都無所謂的人了,或者說,已經沒有甚麼事是他在乎的。走到諾斯弗德農場邊,知影終於回過身來正眼看他。知影在打量了瑞恩幾眼之後,一言不發地把自己的任務單複製了一份給他,等瑞恩接過,立刻就走下農場開始殘殺每一個他能看到的辛迪加成員。





當他們抵達落錘鎮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但天色也已近薄暮。知影走進簡陋的旅店,向旅館裡的商人買了幾包辣椒,然後就著火爐料理今天割下的迅猛龍肉。

「你和那個怪胎一起組隊啊?」在交過了任務單,正要跟著知影一起進旅館時,一旁的獸人屠夫斯拉格忽然小聲地開口向他搭訕。

確實是個怪人。從越過索拉丁之牆後,他們一路「清除」著攔路的所有敵人與待辦的任務單,卻沒有說過半句話,連戰鬥指令也沒有。瑞恩知道有些不死族確實是不說話的,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下巴,可是知影還有。昨晚在火光前,知影說的那一大串話,大概是他半個月的說話存量吧?

這樣一路「清除」到了落錘鎮,瑞恩才發現,他們幾乎把所有落錘鎮派出來的任務都做過一遍了,只是有些任務還有後續而已。

「那真的是個怪胎,我打賭他還躺在墓穴裡的時候,腦子裡的甚麼地方就被蛆蟲啃壞了。這裡來來去去的冒險者這麼多,我卻第一次看到在他這個階段的術士,居然把自己的天賦都投在鑽研毀滅法術上。他也沒和任何人組隊過──¬這點倒是還好,那些術士都是這副鳥樣子。」

是啊,如果是德魯伊就會平易近人許多。發現自己浮起這個想法,索蘭瑞恩驟然心中一痛。他朝斯拉格擺擺手,忍著心中的痛楚往旅店內走去。

旅館裡,知影已經料理完所有手邊的食材,正靜靜地坐在較為陰暗的角落閉目休息,他的魅魔在一旁無聊但服從地站著,見瑞恩進來,誘惑地朝他搖動臀部然後響亮地拍了聲她的屁股。

知影睜眼朝他的魅魔看了一眼,魅魔立刻斂聲。

瑞恩忽然覺得,和知影在一起也很好。至少心中的傷口,不會被無意牽動。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End

塔納利斯灼熱的沙子半掩住我們,而我幾乎整個身體都被包在石楠巨大而溫暖的懷抱中。我已經沒有剩餘的力氣了,不過石楠還閉著眼在輕啃我的耳尖。


還好沒有人經過。沙漠裡的陽光真是刺眼,我把臉轉向石楠胸前,然後疲累地睡著了。

當我再睜眼時,發現自己又回到離熱砂港不遠的海岸,臥在椰子樹影下,前方是一堆小小的營火,一個牛頭人正坐在營火前靜靜地烤著辣狼排。我動了一下,正要爬起身來,石楠回頭朝我一笑。
那笑容是這麼的溫柔,霎時讓我確認了一切並非一場夢。挨著石楠坐下,他順勢遞上辣狼排,望著往復不止的海潮,我們吃將起來。





「我從沒看過你這麼平靜快樂。」當持續關心老友八卦進展的耶娜絲來加基森找我時,劈頭就丟了這麼一句話。

「啦啦啦~我是快樂的德魯伊~~」一陣歌聲從外頭飄來,耶娜絲疑惑地看我,我則笑了。

「奈瑟德,我從來不知道當德魯伊這麼快樂。」
「噢,耶娜絲,妳知道的,這世上有很多種人,很多種德魯伊。」

石楠走進旅店來,開心地和我們招呼。他巨大的身影幾乎遮住了所有從門口透進來的光,耶娜絲不禁瞇細了眼逆光看他。

「我終於收集到足夠的巨蛋了!」石楠很快地衝到我身邊,輕咬了一下我的耳朵,然後走到角落去對那裡的哥布林交任務。啊~為甚麼要在耶娜絲眼前呢?我想我的臉真的紅了。

「天啊~~奈瑟德!你不再悶騷了!」耶娜絲驚叫起來,而我一樣很想摀住她的嘴。「而你的情人看起來真帥。」她淺笑著,眼神盈滿祝福。唉,好吧,原諒她吧。

是真的很帥。石楠的每一動作,在他健壯結實的肌肉底下,都流動著充沛且平衡的力量;而最難能可貴的,是即使他看起來完全是個歷經風霜的冒險者了,卻還保有可愛的童心。在加基森,甚至還有不少女人類向他表達愛慕。

「我們最近要啟程往安戈洛環形山去了。」我繼續和耶娜絲閒聊,耶娜絲正在向在我們面前的桌上擺上蚌肉大餐的石楠道謝。「我把我的專業技能改成製皮,正好可以把石楠剝下來的皮製成皮甲。聽說環形山裡也有大量的野獸,在那裡我們應該可以存下不少錢,以備學習高階騎術與買座騎用。」

「聽他剛剛唱的歌──他怎麼平時會用通用語唱歌的──他好像還沒有任何座騎?」
「我們平時,都是他說通用語,我說獸人語。」我微笑。「可能很奇怪,但我們都覺得要對方遷就自己不太好,結果反而變成這樣,也習慣了。至於座騎……」我搔搔頭,這告訴耶娜絲好嗎?石楠平時是有點羞於說及這個的。

「因為我覺得科多獸不好看,而且這樣一上座騎,我跟奈瑟德的高度又差更多了,我想儘量能平視他的眼睛。」石楠自己搭腔了,帶著一點羞赧。「我想等到我在奧格瑪的聲望更好的時候,再向奧格瑪買座狼。在那之前,我會用獵豹型態趕路。」

耶娜絲看看我,又看看石楠,最後歎了口氣。「我覺得,我好像也該去找個牛頭人男友,可惜語言能通的太少了。」然後她拿出數袋矮人烈酒。「這是我帶來的一點見面禮,我們就等晚上在營火旁邊喝了吧!」

我忽然又有不妙的預感。





送走了耶娜絲,石楠還依依不捨地對她乘著獅鷲獸的背影揮手。

「奈瑟德,你的朋友真是有趣。」
「別說了,那是噩夢。」扶著因宿醉而疼痛的頭,我呻吟道。

他開心地笑了,沙漠裡的風也在此刻再度揚起。

「我們也該動身了。」
「是呀。」往安戈洛環形山去。
「真喜歡這個地方。」他望著沙漠,眼裡皆是留戀。「經歷過那麼多事,我又在這裡找到了你。」
「我倒是更喜歡月光林地。」我直視著他。「因為我在那裡遇到你。」

他俯下身來抱我,把頭輕擱在我的頸邊摩蹭。

「欸,石楠,大家都在看。」
「哞?」

起始,而未終結。

「那麼走吧。」石楠輕輕放開我,微笑。「我想,風在指引我們的道路。」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14

割下最後一隻半人馬的耳朵,抬頭看見天邊銀寒的滿月,我覺得非常疲憊。被發派到淒涼之地來,簡直就是流放,以此帶罪之身。不知是出於冷酷或是慈悲,雷霆崖最後不是讓我再上對抗聯盟的戰場,而把我支到淒涼之地,面對躁動好戰的半人馬,與陰險凶暴的惡魔。德魯伊導師沉痛地封印了我的傳送術,我不再有臨陣庇敵脫逃的機會,也不再有與奈瑟德私會的可能。


來到淒涼之地,面對著荒蕪寒涼的砂漠,我想了很多事。每一個無處可去的夜晚,讓我練就了一身高超的釣魚技術,而總是在碼頭上偷懶著的狡猾漁夫,竟成了最能窺知我心的食人妖好友。

「聽說,你為了一個夜精靈從戰場上脫逃?」這是吉納澤林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他不懷好意地打量我,然後奸險地笑了,要我替他採收貝殼,以換取鬼旅崗哨想要的血肚魚。

他是個狡詐的食人妖,但擅長看穿人心。

「你對你原本的戰友感到愧疚嗎?」

當我在碼頭上安靜地釣著魚時,吉納澤林從我背後搭話了。我不想應他,只是繼續靜靜地釣著我的魚。

我想,我愧疚的。





伊露恩的光芒無論在哪裡都溫柔且公平地照耀著。

我一再回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瞬間,面對著廣闊的海洋,悔恨地流淚。在那個一再被我回憶起的瞬間,樹葉沙沙搖晃,綠草柔軟青翠,月光暈染一切,而彼人的眼睛光輝美麗,臉龐優美剛毅,我們柔靭的命運之繩繫了個最初始的結。

為甚麼在一切都還沒開始的時候,沒有伸出手去抱住他呢?為甚麼在一切都已經開始了以後,卻沒有察覺自己真實的心意呢?在希斯布萊德丘陵上,瑞恩最後一次呼喚我的叫喊聲還猶在耳邊,那聲音包含了所有我能知道的震驚、心碎、失望、憤怒、脆弱。即使聽到了那樣的聲音,即使瞥見了瑞恩那近乎哀求的顫抖的表情,我也沒有再回頭。

至少在那個時候,就該知道了啊。毀棄了從前所建立守護的一切,為的是甚麼,至少在那時候,就該知道了啊。

在伊露恩光輝的裙裾下,我跪伏在葬影村的海岸邊,心痛而無聲地流淚。
奈瑟德,我不是後悔我做過的一切,我只是痛恨我沒有正視自己的心情,沒有把握與你相處的時光,沒有緊緊地抱過你。





「你變滄桑了……」奈瑟德怔怔地輕撫著我的頸邊,我知道那裡有一道已經癒合的傷疤。「也更強壯,更像個冒險者。」

烈陽正狠狠地照耀著,沒有風,我們站在無邊的靜止沙漠裡,像被凝固在世界的中心。

「奈瑟德,你這個背叛者。」我再也無法維持原本的一派輕鬆,哽咽著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拉進懷中。

然後風又吹起來了,沙子揚在空中,我感覺到他也緊緊地回抱我,於是我又流出淚來。
還好,我想。還好,一切都不算太遲,我們終究又再見面。





當我把奈瑟德按在沙地裡狂亂地咬吻的時候,還好他還沒失去所有的理智,變身成豹使勁把我撲回,我也變身成獅子與他滾成一團,事後才想到他是要把我拖離道路,以免被人打擾。

我咬嚙著他的後頸,爪子緊緊地嵌進他的肩頭,他卻沒有抗議,低哼著任我粗暴地汲取他的氣息。面對著心中最原始的欲望,我們不過是兩頭最純真的野獸。熱燙的沙粒飛滾上身,這些日子不斷在胸中澎湃著的思念只能在對方身上宣洩。

伊露恩啊,我願意在此刻死去。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13

「欸,奈瑟德,你對艾澤拉斯的了解有多少?」
「我?你是指歷史上的了解,還是地理上的?」
「地理上的。我啊,一直都和朋友在卡林多冒險,最近才和他一起去東大陸的。」石楠把他的冒險地圖攤開來給我看,貧瘠之地上的註記密密麻麻。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像大部份都在貧瘠之地吼?這是我離開莫高雷後,第一塊到的陌生土地。當時只覺得莫高雷以外的世界差好多呀,又蠻荒,又險惡。後來漸漸地也對它有感情了,當德迪利特派我到鬼霧峰上去取毒水時,我一開始還弄不懂哪座山頭是鬼霧峰呢。」他又傻傻地笑笑。「我本來還想,說不定能再在鬼霧峰上遇見你,可是始終沒見到有哪個夜精靈出現過。」

坐在同一張床上,我摸摸他的頭,寵溺地笑笑。「我們也有我們的毒水危機。真不知為甚麼,總是有人不願其他生物好過。」

「欸,奈瑟德,離開這裡之後,你想去哪啊?」
「嗯…這個嘛……」
「我想去我們兩個都可以去的地方。」石楠開口。「像月光林地這樣,我們可以一起說話、散步、睡覺的地方。」
「……那大概只有哥布林旅館了。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我在地圖上隨意指了幾處,「都有熱砂企業的旅館。」
「這裡好了。」石楠指著地圖上塔納利斯的位置,開心地說。「我一直很想知道貧瘠之地以南是甚麼。」
「會有點困難噢。那裡是沙漠,甚麼都難一些。」
「沒問題的,你會在那裡嘛。」


……
伊露恩溫柔的光芒照耀在我臉上,將我撫醒。我太累了,距離加基森又太遙遠,才會在沙漠裡簡便地睡上一夜,不意卻在半夜醒來。塔納利斯的沙漠雖然荒蕪,卻開闊地令人靜心,我起身靜靜地坐在月光下。

後來我回月光林地過幾次,聽麥蘭娜說,石楠被看得很緊,而且被派去做一大堆又困難又緊湊的任務,幾乎沒辦法偷溜回月光林地。我沒辦法從任何途徑得知石楠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哪裡,過得如何,是不是還記著我們的約定。

那天我喝醉了,對耶耶絲說了我們的故事,耶娜絲則告訴我一堆誘惑石楠的方法。她很興奮地說,她要把我的事寫下來投稿,據說有一群以女人類為首、自稱腐女的人們特別喜歡這種故事。清醒了之後,我萬分懊惱,再次發誓再也不和耶娜絲一起喝酒。

靜下心想,其實,誰在意這種事呢?現在的我只希望石楠也看得到那個故事(如果耶娜絲真的寫了的話),至少他就知道我的心情,也許會插翅飛來。我每天回加基森都在盼望,下一刻會有個高大的牛頭人走進門來,他的身上也許會添些歷險的印記,也許增了些風霜的憂鬱。





這天我在熱砂港完成了帶迷路烏龜回家的任務,經過熱影廢墟正要回加基森的時候,忽然聽見遠遠傳來一陣歌聲。

「啦啦啦~~我是快樂的德魯伊~~~
雖然沒有~好~座騎,但是我有~四條腿~~~」

誰會在這片沙漠裡唱這種莫名其妙的歌?而且好像後半段,像是人類常唱的童謠,只是歌詞被亂改了?

「雖然愛~人不在這~
但是我~會找到他~~」

咦?咦咦?
無盡的沙漠那端現出一個由遠而近的身影,那牛角無論他變幻成甚麼樣子,我都能一眼認得他來!

「石楠!」

風沙好像吹進了我的眼睛,我拚命眨眼,不讓淚流出來。
一隻印度豹跑到我身前來,轟的一聲現出了牛頭人的原型來。

「奈瑟德!」石楠非常驚訝,見了我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你這個背叛者,你怎麼可以有坐騎!」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12

「欸,不會吧?你真的被抓去洩慾噢?」耶娜絲看起來有點驚訝。
「沒有!」她滿腦子到底都裝些甚麼啊!
「噯啊~真是的,那就是你魅力不足啦!你有沒有跳舞給他看?」
「有啊……」不對,我在回答甚麼?「不是吧,耶娜絲,重點應該不是這個吧!」

「不然是哪個?」趁機她又強灌了我一口酒。「那天我是很激動沒錯,但眼睛可還沒瞎。那個牛頭人這樣朝你身上丟個治療之觸(她作出單手高舉的牛頭人施法模樣),又遠遠地含情脈脈看著你,天啊~~」她雙手捧頰,眼裡閃耀著異樣的光芒。「這絕對是一場驚天動地、跨越陣營超越種族的動人愛情啊!」

真受不了。「耶娜絲,妳不討厭部落了嗎?」

「討厭啊。可是,如果是你的情人我就不討厭。」耶娜絲似笑非笑地瞅著我。「說吧,奈瑟德,你喜歡他嗎?」





一下雙足飛龍沒多久,就有個巡邏的守衛大哥看見了我,很驚奇地請我去見凱恩酋長。我順從地跟在他身後。這對我來說有點意外,我以為凱恩酋長日理萬機,不會有空來理這點小事;我是在塔倫米爾「叛逃」的,如果有通緝令也一定是從那裡發佈,逮到我的人,也只須把我交給被遺忘者們就行了。

「年輕的德魯依,我聽說了你在塔倫米爾的事。從他們的描述聽起來,你臨陣救了敵人並且叛逃;但從你的眼神中仍然可以看見坦率的熱誠,與誠實的純真。我想先聽你說說,為何你做了這樣的事?」

我能怎麼說呢?我也不知道為何我做了這樣的事。幾經考慮之後,我猶豫地試著開始述說。

「酋長。我非常樂於完成部落賦予我的每項任務。我想即使是現在,我也仍願意擊殺每一個威脅部落的聯盟。」
「繼續。」
「可是……我不知道,也許惟獨對奈瑟德,一個曾對我展露過友善之情的夜精靈,我就是無法看他在我眼前死去。酋長,也許把一個曾幫助過自己的聯盟當作是朋友是愚蠢的,但是我真的無法看著朋友被殺。」
「……」

酋長沉默地看著我,我坦然回視。

「我想我大概了解情況了。年輕的德魯伊,我希望你先在雷霆崖上盤桓數日,等待我的下一個決定。」

我答應了酋長的要求,轉回雷霆崖的旅館,寫了一封信投進郵箱。
不知道瑞恩現在在哪裡。
我曾經以為再也無法回頭,但我終究還是回到雷霆崖來了。

坐在曾經與瑞恩一同釣魚的水池邊,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石楠:

你去死吧!!

索蘭瑞恩」


……
我做了甚麼~~~
正當我捧著這張說不上是回信的便箋,傷心地站在郵箱旁發獃時,巡邏的守衛忽然在經過我身邊時,傳了個口信給我,要我去獵人營地接任務。

「酋長說了,只要你把一系列對部落有助益的任務解完,就算是功過相抵了。只不過……」他拍了拍我的背。「看來他們會特別找些刁鑽的事給你做,你要全部完成,恐怕得花上一段時間了。」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11

我們告別了德迪利特,我先回到房間整理行囊,石楠跑去買早餐。
唔……我覺得我好像忘了甚麼?

「奈瑟德~~~我買早餐回來了~」一隻開心的大牛衝進房裡來,手上是兩份達納蘇斯酸菜餅。


「這給你!啊~你們達納蘇斯的酸菜餅真好吃,口味很特別呢!不知道除了這裡,還有沒有別的地方能買得到……」他開心地大口吃了起來,我拿著手上的酸菜餅,訥訥地咬了一口。

好難吃……。

「石楠,其實…其實我不喜歡酸菜餅啦……」
「甚麼?你不是達納蘇斯人嗎?我以前還一直想說好好喔,你在達納蘇斯一定一天到晚都吃這個……」
「那樣對我是噩夢……」

非常自然地,我們就聊開了。像是遇見了一片新的大陸,有太多事情想要一一探索。原來他不太喜歡莫高雷香料麵包,可是我卻很喜歡它硬硬的口感;原來前兩天散步時,他在感歎的是他在月神湖裡老釣不上魚來……

「欸,奈瑟德,」最後石楠一臉憂鬱地喚我。「你不會想一輩子待在月光林地吧。你會搭上前往達納蘇斯的角鷹獸吧。」

「雖然這裡很好,可是……」可是我還有其他掛心的事。「不過,和你在一起很快樂。」

「這是我們將分離不再見面的意思嗎?」他溫柔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著我,看起來很憂傷。

「不……」將手輕輕放在他背上,坦白直率的石楠是多麼可愛。「我們會再見面的,只要你也希望的話。」

雖然不知道要多久,但我們約定,當我們都準備好的時候,就在塔納利斯相見。





一回到達納蘇斯,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圖與耶娜絲取得連繫。我得到了值得慶幸的回音,她還活著,而且似乎已經恢復了。我們約在鐵爐堡碰面,雖然猜到她免不了又要拉我喝酒,但是,就當作慶祝她從喪親之痛中走出來吧。

「嗨~~~~~」才剛走進石火旅店,就聽見這麼熱情的招呼,我忽然感到事態很不妙。

「親愛的悶騷奈瑟德,你終於回來啦!」耶娜絲已經喝得雙頰酡紅,張開雙臂興奮地朝我迎來。我本能性地閃躲掉,雖然那看完來完全是個男人式的擁抱,但我真怕她一抱到我立刻就把酒瓶口塞到我的嘴裡。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不久前還那麼傷心難過,沉默得像個沒下巴的被遺忘者的耶娜絲,怎麼毫不見蹤影了?難道我在月光林地裡才過了幾天,外面的世界已經過了好幾年了嗎?

「啊哈哈~看你那悶騷的老樣子~~」耶娜絲把我推到吧台前,沒等我說話就示意酒保把一杯矮人烈酒推到我面前。「我知道你在疑惑甚麼,都認識這麼久了嘛!我也正要告訴你這個喜訊:我的妹妹根本沒有被殺!」

「……啊?」啊?

「她機靈得咧!在部落的骯髒傢伙們把獅鷲管理員殺了之前,就已經扔下硬幣飛離南海鎮啦!我真慶幸她做了盜賊,而不是老正義凜然地給自己背些莫名其妙責任的聖騎士或牧師,所以毫不猶豫地在情勢不妙的時候立刻臨陣脫逃啦~」

那…那個時候的傷心,豈不全浪費了……

「而且啊,她拿到我送她的匕首時,開心死了!後來還回送了我這個!」她拿出一枚簡單的戒指一亮,雖然上面附著的能力值並不高,但耶娜絲還是珍惜地把它收藏起來。

「我也終於比較懂得尊重我妹妹了。」她輕歎一聲,靠在吧檯上以手支頤。「畢竟,她已經十五歲了,不是嗎?」

是啊。得知朋友一切都好,我也不禁微笑起來,喝起矮人烈酒。

「噯,那你呢?從上次被奇怪的牛頭人擄走以後,發生了甚麼事?貞操應該還在吧?」說罷她自己哈哈大笑,但我臉卻熱了起來。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10

石楠已經學習通用語略有小成了。可是當他試著說給我聽時,我總覺得很奇怪,聽不太懂。我也慢慢能讀獸人文字,但是非常吃力,若非定睛一個字一個字看去,實在很難辨認出它們是甚麼意思。也許真的是有道甚麼神秘的誓約在阻撓著我們吧。


黛歐琳對我們的作弄……好吧,教我們的學前準備,後來溫和許多了。她弄來了莫高雷香料麵包給我吃(石楠還是吃他最愛的酸菜餅),然後叫我們去繞著月神湖散步,晚上睡覺要在同一間臥室。

散步的時候,雖然彼此都還聽不太懂,但反正也沒事做,我們會相互雞同鴨講。看著對方的神情、聽著對方的聲音,猜測對方正在說些怎樣的事,然後用自己的意思回應。一開始很尷尬,久了居然也蠻好玩的。我很期待我們學會對方語言後,就可以知道我們現在到底是說了哪些牛頭不對精靈嘴的話了。

有一天德迪利特在語言課開始以前,微笑地遞給我們每人一塊麵包和一壺水。

「感謝伊露恩的保祐,材料終於收集齊了。吃下它們吧,今天的課程,對你們來說會有所不同的。」

狐疑地接過麵包和水,我發現它們……簡直比腐肉大餐還難吃。

「製作它們的材料是從艾澤拉斯各處蒐集來的,我想你們並不適合離開這裡,親自尋齊這些材料,所以託了人幫忙。那壺水也是藥水,但你們可以放心,它們不是託被遺忘者做的。」

看著石楠緊皺著眉,大口把麵包和水囫圇吞下,然後抱著肚子蹲在地上猛甩尾巴,再看看德迪利特鎮定的表情……。好吧,就算是蜘蛛腿,我也吞了!





那晚我們各自抱著肚子翻滾了一夜,可惡的德迪利特,讓黛歐琳作弄我們,還弄這種怪東西給我們吃!給滿身冷汗黏膩膩地浸了一夜,次日再睜開眼時,竟有種清爽的感覺。

「哞~」身旁的年輕牛頭人也起床伸了個懶腰。「祖靈在上,昨晚那樣的疼痛即使是祖先也會受不了的。還好我們熬過來了。」
「對啊…德迪利特看起來這麼老成,沒想到也這樣惡整我們。」
「哞?原來他是在惡整我們啊?沒想到他這麼壞!」

「……?」
「……!」

「你怎麼會說了!」
「我怎麼聽懂了!」

我們都跳了起來,不會吧,真的有這種事嗎!





「當然有這種事啊。」德迪利特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喝著早茶的他看起來心情也很好。「難道你們以為,我是在惡整你們嗎?」

「……」石楠很老實地不說話了。
「難道叫黛歐琳『教』我們甚麼『學習準備』不是嗎?」我倒是不客氣地說了,反正,今天大家都心情很好,連我也板不起臉來。

「當然不是。我知道她是調皮了點,但是她那些古靈精怪的作法卻不失是套讓你們更熟稔、習慣彼此的好方法。我總不能讓你們無所事事地大眼瞪小眼,胡思亂想反而讓心裡的仇恨更增生吧,因此託這件事給她是最好的。」

看著我們一個張口結舌(石楠他該不會真的以為黛歐琳要我們做的事是必經程序吧)、一個無可奈何,德迪利特拿起桌上的一本筆記,輕輕敲了我的頭(可惡,他不敲石楠一定是因為他敲不到),對我們說:

「這是我以前學習獸人語時整理下來的筆記,用魔法複印的。現在你應該看得更懂。石楠的話,我就沒辦法給他這樣的筆記了,但你們可以一起研讀,讓他給你一些意見,你則教他更多通用文字。」

他攤攤手,把茶放回几上。

「接下來,除非必要,否則不要再來煩我了。你們應該都還沒有修過木喉熊怪的聲望,他們不會讓你們從那裡通過的。惟一的辦法就是你們都得回去各自的城市,面對那些你們還未解決的問題──或者,永遠住在月光林地。」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9

「麥蘭娜曾告訴過你吧,」德迪利特隨手從几上拿起一本書,翻了一翻,又合上。「聯盟的通用語,和部落的獸人語,都不是單純的語言而已。」


我點點頭。

「如果只是為了要溝通,我可以教你達納蘇斯語,或是教奈瑟德牛頭人語。但是學習對方陣營的通用語言,顯然會更有意義。
「其實,你們的通用語言是一種誓約。唯有真心想要理解對方、探求對方心意的時候,誓約的基本條件才能成立。分裂雙方、製造出溝通的巨大橫溝的,不是語言,而是仇恨。」

我聽得很模糊,只知道德迪利特大概是在說,當幾種不同的種族決定結盟時,就使用了一種特殊複雜的歃血儀式。因為它的作用,同一陣營的人們無論老幼,都可以不必刻意學習,就像通曉自己種族的語言一般自然,通曉他們的共同語言。
這種結盟同時也帶著排他性。所以我們要學會對方陣營的通用語言,除了得從聲符字符等基本開始學習之外,也需要做些甚麼,來破除附在通用語言之上的無形誓約。

…還真玄。也許我該去找個食人妖巫師來替我說明,順便用甲蟲殼占卜一下。但儘管心下嘀咕,我和奈瑟斯還是認真地開始學習對方通用語言的準備工作。根據德迪特利的指示,我們只要去問黛歐琳該做些甚麼就行了。

黛歐琳?
為甚麼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哦,很簡單呀,首先你們跳到麥蘭娜的櫃檯上站好。」

麥蘭娜橫了黛歐琳一眼,不過沒說甚麼。我們倆只好乖乖地跳上去站好。

「開始跟對方跳舞。」

我和奈瑟德的臉色都有些尷尬,這樣真的可以學會對方的語言嗎?

「這是為了讓你們了解對方的文化…你們那甚麼表情?」黛歐琳一臉正經地說。好吧,換個食人妖巫師的話,大概也會叫我這麼做吧,難怪他們常常跳舞。

我跳起舞來,看見我跳舞的奈瑟德的表情一方面在極力忍笑,一方面又現出極不情願的神情跳舞。換我瞪起眼來,祖靈在上,他跳的舞蹈好辣!那個、那個動作是怎麼回事,為甚麼我覺得我連耳朵都燒了起來?

「好耶!」黛歐琳歡樂地吹了聲口哨,熱烈地鼓起掌來。「接下來,把上衣脫了!」

甚麼?!!

我和奈瑟德面面相覷,這…這真的有助我們學習對方語言嗎?





我們絕對是被耍了!

那個叫黛歐琳的夜精小女孩,難道是被人類污染太深嗎,我怎麼覺得好像遇到另一個耶娜絲的翻版?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還想再塞點酒來給我們助興。一想到耶娜絲,想到那場我被迫逃離了的戰役,我再也沒心情繼續跳舞。

頹然坐在櫃檯上,麥蘭娜遞了杯蜂蜜飲料給我。石楠見狀也坐下來,還向麥蘭娜買了酸菜餅。

「他很喜歡我們的達納蘇斯酸菜餅。」麥蘭娜溫柔地朝我一笑。「而且看來他也喜歡你的舞蹈。」

我臉上發燙,轉頭看向身旁的石楠。粗大的蹄子捉著酸菜餅,正津津有味地專心嚼著,間或拿起一旁的蜂蜜飲料牛飲幾口。

一股溫柔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背負的、他拋棄的,一定比我要多更多吧。為甚麼要替我治療、為甚麼要把我從戰場上帶走呢?而我又為甚麼靜靜地伏在他急奔的背上,沒有抗拒,隨他來到月光林地呢?

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背,非常溫暖。希望學習語文,可以讓我澈底懂得這一切背後的答案。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8

幾乎沒甚麼人來追我們,僅有的幾個也是追到一半就又互相打起來了,我很順利地逃離戰場,藏身一座無名的小丘陵。將奈瑟德放到地上,他還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我。


看甚麼看啦,剛剛趴在我背上把我當座騎很舒適吼。真想踢他一腳。但看見他肩上綻裂的傷口,我又變回人型,悶悶地替他治療。

「咻那雷得不達塞?」
「我聽不懂啦。-_-」

隱隱有人聲傳來。我再度繃緊神經,直到確定人聲遠去。這樣下去不行。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那些聯盟,更沒準備好面對那些大概已經認定我是叛徒的部落同胞們。

「走吧,」我抓緊奈瑟德的手臂,期望他能聽懂。「所有的德魯伊都會想到的避世之地,我們初見面的地方,月光林地。我們只能先逃去那裡了。」

我唱誦起那個好像已是很久以前、在單純美麗的雷霆崖上,導師教給我的傳送咒語,接著,奈瑟德也明白了,唱起了與我一樣的咒語。

我聽不懂他的語言,但我們都是德魯伊。

一起穿過濃重的黑暗,抵達那片永遠靜謐美麗的,月光林地。





抓著奈瑟德的手,我直奔德迪利特面前。德迪利特看見我粗魯的樣子,與奈瑟德肩上未癒的傷口,皺起了眉。

「德迪利特!請幫我問問這傢伙,他為甚麼傷了我的朋友!」懷著滿心糾結的心事與不甘,我只想找個發洩的出口。

德迪利特又皺了皺眉,略為思考了一下,令我先鬆開握著奈瑟德的手,然後轉頭對奈瑟德說了些甚麼。他們交談了一會,然後德迪利特點了點頭,對我說:

「我稍微了解一點了。至於翻譯的問題,你不如去找麥蘭娜她們吧,今天永夜港的訪客仍然不多,而我的時間得空下來以隨時迎接新來的德魯伊學生。」

我下樓去找麥蘭娜她們,奈瑟德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其實,我不想對他這麼粗魯的。看見他受傷時,我的心裡有一股緊束的悶痛感──我真的,不是想對他這麼粗魯的。忽然手上一暖,他伸手拉住了我的手,還是默默地跟著我走。

好奇怪的感覺。
瑞恩以前也沒有拉過我的手。
他比瑞恩高些,但仍然比我矮,還不到我的肩頭。

有一種從沒有過的異樣感覺在我心中漾開。這是甚麼?
我邊疑惑地想著,一邊牽著奈瑟德的手,走近了麥蘭娜的櫃檯。

麥蘭娜睜大了眼睛,黛歐琳輕呼出聲。「哇!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把到他啦!」

……我不太清楚,黛歐琳到底是對誰說的?
我仍然把奈瑟德帶到櫃檯,然後請求麥蘭娜為我們翻譯。

「你為甚麼傷害我的朋友?」

他長歎一聲,然後看著我說了句我聽不懂的話。我轉頭看著麥蘭娜。

「他說,你們為甚麼血洗南海鎮?」

那是因為你們先來襲擊我們!我正要衝口而出,忽然明白了奈瑟德的那聲長歎是甚麼意思。
他也明白我懂了。包括麥蘭娜與黛歐琳在內,我們一齊陷入沉默。

「再去找德迪利特吧。」麥蘭娜打破沉默。「這次,不是煩他翻譯,而要再次求他教你們彼此的語言。」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7

破曉的那一刻,連戰士都咬著樹枝,重組起來的聯盟部隊悄悄地掩近塔倫米爾。據說初初破曉的時刻,那些樂於黑暗的不死族們會比較遲滯,因為他們需要一點時間習慣破開黑夜的天光。


幾個人掩上前去,在手臂上繫著黑布的耶娜絲遠遠地發出大火球,第一個塔倫米爾衛兵倒下了!他充滿怨恨與不甘的淒厲叫聲劃破寧靜,驚動了還不十分清醒的塔倫米爾。

大戰開始!

我化為一隻安靜的豹,貼伏著草叢隱身潛行,趁亂溜到一個忙著治療的血精牧師身後,突擊他以削弱部落的支援。旁邊一個不死術士立刻發出令人畏懼的尖嘯使我不由自主地轉身奔逃,並不忘在我身上種下腐蝕術與詛咒,我疼得耳朵都要折了。

其他部落士兵紛紛擁上。戰爭永遠是混亂的,戰者則是盲目的。我已經看不清是誰重重在我肩上砍了一刀,險些卸了我一條臂膀;也看不清在我身旁炸開的奧爆究竟是哪一方的人放的、火雨是誰召喚的。

忙亂中我瞥見耶娜絲正被幾個部落士兵包圍,她屈著一隻腳半跪在地上,嘴裡仍唸著咒語,卻被欺上前去的血精靈盜賊狠狠打斷。

耶娜絲,我懂妳的傷憤。我對戰爭絲毫沒有興趣,我之所以跟著參加這場戰役,不是為了那些已經逝去的死者,而是為了哀慟的生者。但妳的憤怒,會因為更多人倒下,就止息嗎?

朝耶娜絲的身上連續丟了回春術與癒合,還想再用自然之觸替她回復時,我眼前一黑,知道也被圍毆著的自己已經到了盡頭了。屍堆屍,骨堆骨,這就是希斯布萊德丘陵的草為何這麼茂盛鮮綠的原因吧?我放棄最後一絲掙扎,膝頭一軟,就要加入滿地的屍骨堆中。

一道清涼的綠光降臨在我的肩上,我重又有了力量,睜眼一看,已得勝勢的部落人群中,有一個特別高大的牛頭人,又圓又大的雙眼積滿淚水看著我,是他治療了我!





「石楠?!你做了甚麼?」那個遞過金棘茶給我的老薩滿用獸人洪亮的聲音對我大吼,瑞恩也驚愕地呆望著我,我看出去的世界卻充滿淚水。

「他是…他是……」他是奈瑟德呀。那個悄悄過來突擊瑞恩、又回去拚命替他的同伴治療的夜精靈……就是那個在我第一次到月光林地時對我微笑的夜精靈,那個帶著我去見德迪利特的夜精靈,那個後來還帶著我潛進月神湖、找到雷姆洛斯神殿、找到巨熊之靈的友善夜精靈,奈瑟德呀!

我無法思考。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我要流淚。
翻身變幻為一隻獅子,我穿出人群,搶在其他人之前,把奈瑟德馱上背,使了突進加速逃走。

「石楠──」

其他人的聲音變得模糊,在一片部落與聯盟發出的怒吼聲中,我只能聽見瑞恩尖銳變調的高聲呼叫,但是我沒有回頭。

我想,我再也沒辦法回頭了。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6

陸續趕來的增援衛兵與勇士,沉默地收拾著塗滿血腥的南海鎮。牆上甚至有紅白泥狀血漿塗抹成的陌生文字,誰都知道,也都不敢說出那是用甚麼寫成的。


耶娜絲強壓著她的哭聲,狂亂地在破碎模糊的屍體間尋找著她的妹妹,並呼叫著她妹妹的名字。沒有任何回應。最後她頹然坐在血污尚未清洗乾淨的街道上,無聲地慟哭。

不能哭叫出聲。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在經歷最慘痛的重創之後,留下來與趕來的人們要盡量抑制自己,不能哭叫出聲。哭叫聲會打擊士氣,會碎裂心神,會讓這裡變成一個名符其實的鬼鎮,難以重振。

有人靜默地過去扶住耶娜絲的肩膀,我則側過身去,不忍再看。





瑞恩的傷並不真的很重,休息了一兩天後,他就隨著我外出獵捕山獅。希斯布萊德丘陵的部落與聯盟相互征戰頻率非常高,發生大小衝突的機會也遠比其他地方要高出許多,在這裡待過幾天,我已經學會提高警覺。

在瑞恩負傷臥床的期間,我沒有再回去過月光林地。我對那個夜精獵人的憎恨,使我無法再坦然回去與麥蘭娜她們談笑。為甚麼偏偏射傷了瑞恩的是個夜精靈!我恨恨地想,把怒氣全發洩在眼前的獵物上。

「石楠,你變得凶狠了。」

休息的時候,瑞恩瞇著眼對我說。我只默默點頭。

我差點失去我的好友,他脆弱的咽喉險些要因為一支箭矢就再也不能唱咒。那日他刷白的臉、和額上密佈的細小冷汗都還如祖靈映象一般清楚浮現我的眼前,我不能再有任何意外,讓聯盟傷害我和我的夥伴!

看著瑞恩完全恢復了體力,我站起來,攤開地圖找到我們該去的方向。

「走吧,那些怨毒的被遺忘者還要我們去殺幾個農夫。」

從前的我或許不願接下這類任務,但經過塔倫米爾洗禮後的我會。
一切都是為了部落!





耶娜絲變得很沉默。南海鎮很快就重建得有了大致的規模,人類脆弱又頑強的生存力在這裡屢次得到驗證。雖然如此,耶娜絲還是連妹妹的一片衣角都找不到。

「她才十五歲。」

我在耶娜絲身旁坐下,她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喃喃對我說,手上把玩著一把精緻的匕首。

「不學好,偏偏要當個盜賊。我和她吵過幾次架,都是希望她能選個正當點的職業。可是她執意不肯,她說,盜賊在打架時很強。」耶娜絲停下玩匕首的動作,把臉深深地埋在雙腿間。「再怎麼強……這種時候還不是……」

她在無聲地落淚。我拍拍她的背。

「那是妳上回徵得大家同意,需求回去的匕首吧。」原來是要給她妹妹的。以前我只聽說過她有個妹妹,卻不知她的妹妹是個盜賊。耶娜絲一定對妹妹的職業有不小的疙瘩吧,才會隻字不提。雖然如此,還是替她留了柄匕首想送給她。

「南海鎮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我的妹妹卻不再回來。」耶娜絲抬起頭,臉上淚痕縱橫。「明天我們要發動奇襲,我多希望可以用這把匕首,刺進那個殺了我妹妹的兇手胸中。」

「殺了妳妹妹的,不止是一個人啊……」
「我知道……」耶娜絲哽咽。

我們都知道,在長久的陣營戰爭中,殺了自己親友的,都不止是一個人。殺了他們的,是整個廣闊的部落,也是整個宏大的聯盟。每一次啟釁、每一次復仇……每一個迸著惡意的大小事件相互串接,牽鍊著更多的人進入殺戮戰場。戰場在南海鎮,在塔倫米爾,在道路上,在溪流邊,在每一個種了仇恨種子的心中。

我們都知道啊。

夜,終究還是沉默地來臨了。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5

從幽暗城到塔倫米爾是一段不短的旅程,好不容易穿過黑洞洞的銀松森林,我和瑞恩都想好好地休息一下,沒想到才剛向旅館老闆綁定了爐石,瑞恩都還沒來得及開口挑剔這旅店的破舊與四處垂下的蜘蛛絲,就聽見外頭傳來不祥的金鐵交擊之聲、與慌急的叫喊。


「聯盟的人來偷襲啊!」也分不清是誰縱聲高喊的警告聲,但霎時在旅店裡歇著的所有人都跳了起來,帶上自己慣使的武器往外奔去。

雖然曾在貧瘠之地對抗過半人馬與野豬人,但我和瑞恩都是第一次和聯盟交戰。場面非常混亂,而且聯盟比半人馬或野豬人都要靈巧狡詐太多,甚至還混雜著幾個對我們而言特別強大的敵人。
瑞恩全力治療著部落的勇士與守衛,這引起了來襲的聯盟們的注意,我連忙變身為熊,吼抓著企圖接近瑞恩的敵人,還試圖用我龐大的身軀遮擋他們的眼光,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沒想到還是不夠。一支陰險的箭矢直直插進瑞恩的鎖骨,差一點就要射及他的咽喉!我高聲大吼,朝那個原本隱藏在草叢之間的夜精獵人撲去,竟然傷了瑞恩,我要殺了他!

我太激動了,以致沒聽見瑞恩緊張地高聲叫我冷靜,下一秒,我剛覺得腳下有些不對勁,立刻渾身凍僵無法行動--我被封在一塊巨大的冰塊裡了,是冰凍陷阱!

瑞恩沒能來得及救我,已經被那個獵人馴養的猛虎壓倒在地,眼看著惡虎的利牙就要咬下他的頭顱,旁邊竄出一個食人妖戰士,一刀將惡虎砍翻。





「年輕的德魯伊啊,這肯定是你首次與聯盟作戰吧。」拿著掃帚的旅館老闆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喝著旁邊一個薩滿遞過來的熱金棘茶,我想我一定滿臉愧色。

「沒甚麼。我第一次遇到聯盟的時候,比你們更狼狽。」遞茶過來的薩滿是個老獸人,溫言安慰著我。「但是,你真的太缺乏作戰經驗了。在塔倫米爾,你會學到很多的--如果學不到,也許你還有機會在喪鐘鎮的墓地裡醒來,作為一個不死族重頭來過。」

身週的不死族們全嘿嘿呼呼地笑了,看著他們潰爛的頭皮與裸露的脊骨,我實在笑不出來。

瑞恩還躺在樓上,由醫護人員照顧著。剛剛我站在簡陋的木床邊看他,眼淚還叭噠叭噠地滴在他的粗布被子上,然後我被一個沒淚沒血的不死護士粗魯地推開,趕到樓下。

「怎麼樣,很擔心你的朋友嗎?」老獸人薩滿煮著新的一壺金棘茶。「如果你開始認識到聯盟是我們多麼強大的敵人,並且是多麼可惡無情的話,你該思索如何使自己變得更強悍更聰明,以撂倒更多像今天你遇到的這些混蛋了。」

他說得對。

我無限怨怒地想著今天的那個夜精靈獵人。我要把他壓在地上踩斷他的肋骨!而被冰凍陷阱困住的滋味真的非常不好受,雖然瑞恩在戰場上對心急地衝過去治療他的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冷凍牛肉…哈」(然後昏死過去);但是被封在大冰塊裡動彈不得,簡直是在向所有人昭告我的愚蠢。

「來吧,嘗點這個。」另一個圍在旅館裡休息的食人妖,遞過來一塊烤獅排。「你知道吧,今晚我們要對他們發動反擊,殺進他們那該被獻祭給哈卡的南海鎮。」





「南海鎮軍情告急!」

耶娜絲急慌慌地跑來,我與其他正在狩獵的同伴們都回過頭去注意聽取她帶來的訊息。

「南海鎮幾乎是被血洗了!」耶娜絲的喊叫裡夾著一絲被抑制的哭音,「求求你們,我們沒有時間在這裡殺甚麼恐狼了,我的妹妹也在那裡啊!」

「詳情等上了鳥再說。」我作個手勢阻止她繼續說,並同時變身花豹,就要撒開四腿奔到鳥點去。我的同伴們也紛紛回身往夜色鎮去,耶娜絲朝我投來含著淚光的感激一瞥,也隨即往夜色鎮奔去。

然而,當我們抵達南海鎮,發現還是到得太遲了。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4

月光林地一如以往,靜靜地沐浴在伊露恩的恩澤之下。我正想像以前一樣,跑上眼前矮房的二樓找德迪利特,沒想到一樓的輕甲商卡雷束微笑地叫住我。

「德迪利特今晚休假。」卡雷束輕聲說道,微笑的唇型就如所有夜精靈一樣優雅。「可惜今晚你不能再魯他教你聯盟的通用語了。」


我的確很失望,向卡雷束道聲謝後,轉而跑進永夜港找麥蘭娜。麥蘭娜也是個夜精靈,在永夜港裡賣食物和飲料,在我失眠跑來月光林地的夜裡,我常常向她買宵夜,她兜售的達納蘇斯酸菜餅配蜂蜜飲料出奇地好吃,而且她的聲音很溫柔、很好聽。

「唉…德迪利特居然不在。」我坐在她的櫃檯上,無聊地撥著放在檯面上的地球儀。「為甚麼他就是不肯教我聯盟通用語嘛?不然,麥蘭娜妳教我好不好?」

「噢……可愛的大男孩,恕我不能答應你。」麥蘭娜溫柔地笑著,伸出手替我順了順毛,我搖搖尾巴博得她開心的粲笑。

站在一旁的黛歐琳也咯咯地笑了。如果說麥蘭娜像個溫柔的大姐姐,在一旁販賣雜貨的黛歐琳就像個與我年紀相當的年輕女孩──雖然我永遠也搞不清楚他們夜精靈是幾歲了,但我至少還知道不要問淑女的年紀。

「聯盟的通用語,和部落的獸人語,都不單單是『一種語言』那麼簡單噢。麥蘭娜姐姐怎麼可能輕易答應教你。」
「噯,黛歐琳。」麥蘭娜微帶阻止意味地喊了她一聲,黛歐琳微笑閉上嘴巴。
「哞?怎麼回事嘛?不單是『一種語言』,那是甚麼?總不是兩種三種語言大雜燴吧?」
「嗯……」麥蘭娜沉吟了一會,「告訴你這個應該也沒關係。事實上,」她放下了手上正在擦拭的飲料瓶子,嚴肅地面對著我。

「你讀過大略的歷史嗎?不需要很久以前的遠古歷史,最近的就夠了。血精靈……他們背棄了聯盟,改投部落。」

我也放下手上咬到一半的酸菜餅,嚴肅地看著麥蘭娜。麥蘭娜從來不對我數落部落的事,因此她提到這個,一定是必要的。

「理論上,即使改投陣營,血精靈們也不會這麼普遍地忘記通用語,不是嗎?通用語或獸人語確實是摻雜了一些東西,但那不是肉眼可見、伸手可觸的具體事物。」
「那麼,那是甚麼?」

麥蘭娜再度伸出手為我順了順毛,嚴肅的氣氛因而瓦解。她笑一笑說,「秘密。至少,不該由我來告訴你。」

「不過讓我來鼓勵他一下好了。」黛歐琳突然接話,調皮地朝我們眨了下眼。「你知道德迪利特為甚麼今晚不在嗎?好嘛,麥蘭娜姐姐,我可以說吧?」待麥蘭娜略一考慮,然後無奈地笑著點頭之後,黛歐琳開心地宣佈:「因為,德迪利特的牛頭人戀人來找他啦。」





瑞恩不在的大半時候,我都泡在月光林地裡聽八卦閒混,但幸好瑞恩回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幽暗城的中心階梯上,思考著怎麼會有人想養蟑螂作寵物,土撥鼠不是可愛多了嘛?

像在銀月城經過精心的保養一樣,瑞恩容光煥發,那頭長髮簡直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了。

「怎麼樣?」當他臉一抬與我招呼,我差點以為他是在朝我拋媚眼,幸好他接下來不是問我他的頭髮好不好看。「在這裡混了幾天,你決定好我們接下來要做些甚麼了嗎?」

「塔倫米爾。」我仍坐在台階上,微笑回應。「聽說那裡的軍情告急。而且,我都打聽好了;那邊有新鮮的空氣,綠色的草皮,與不是綠色的流水。」

flesh and blood 血肉之軀 -01

那是個才下過雨、雲層仍很厚重的濕冷夜晚,雖然如此,知影還是辛苦地升起了火。經過一整天雨中狩獵,即使不是不死族也會覺得骨頭快散了,知影不想再應付夜裡可能來襲的找死野獸,因此雖然不需要火光的溫暖,他還是想辦法在潮濕的地上升起了一小堆火。


有個人影在火光外一閃。知影沉沉地歎了一聲,火是能嚇阻找死的野獸,但卻總能吸引無腦的人類。他使了個手勢令他的魅魔安靜並進入備戰,沉靜地等待那個人影靠得更近一些。

一個長髮的男性血精靈在火光的圈子內出現,姣好的容貌帶著一臉空洞與疲憊。很好,知影心想,不是個人類或夜精靈,但有時候血精靈的煩人程度會超過那些聯盟敵人。

「你好。」那個血精靈微微地屈身向他致意,看來還算懂得禮貌。「我是索蘭瑞恩,並非故意打擾,但經過一天難耐的寒雨,希望能來向你借個火堆烤暖我的身體。」

「坐下吧。」不知怎地,這個叫作索蘭瑞恩的血精靈,身上有一股血精靈們通常沒有的蕭索消沉,讓知影忍不住開了口。「怎麼了,你的洋娃娃掉在野地裡找不著?」

被揶揄的瑞恩雖想發作,但還是強忍下來。他身上沒有帶燧石和火絨,而今天他真的卑微地渴望著一點點能烘乾身子的溫暖。

「我被我的朋友拋棄、背叛了。」瑞恩勉強開口。

看著瑞恩的神情,簡直像隨時會再流下幾行淚來把他的臉弄得更加濡濕,知影只想道,這些血精靈不是早該習慣這種離棄與背叛的戲碼了?

「呼呵呵呵呵……」知影屬於不死族的笑聲,粗啞難聽。「拋棄?背叛?呼呵呵呵呵……」正當瑞恩快要站起轉身離開時,知影卻開始了他正經的談話。

「拋棄?背叛?當我還是個血肉之軀的時候,我和我健壯美麗的妻子都投身十字軍,與所有不死族們作戰。我所在的這支隊伍在某日覆滅後,當我再度睜眼醒來,我已經身在喪鐘鎮的墓地,唯一能慶幸的只是,我沒有被天譴軍團控制,還擁有自己的意志與思考,為希瓦娜斯作戰。

「在我還擁有血肉之軀的時候,我為了消滅所有不好好在墓地裡安息的不死族們宣誓作戰;在我已成白骨腐肉的時候,我狠狠地朝著那些或許曾是我的同袍的十字軍們的脊骨裡種下詛咒,而他們其中,或許還有我曾經締結一生之約的妻子!

「拋棄?背叛?呼呵呵呵呵……或許每個人都曾活過一遭,但卻不曾死過一回。當你死過一次,連那些一生的誓約也隨死亡消滅之後就會知道,那是多麼縹緲虛幻的東西。」

知影還在用他粗嘎的聲音呼呼哈哈地嘲笑著那些他已經失去的東西,瑞恩含著濕氣的雙眼凝視著他。

這晚,後來他們再沒有說話,天亮後,卻十分自然地結伴起程。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3

「妳跑來這裡幹麼?」我抓著耶娜絲的手臂,將她拖離獅鷲管理員。

只見性格爽朗歸爽朗、能三八時還是不忘三八的耶娜絲將頭微微一歪,將一頭濃密的烏黑頭髮洩在肩上,對我神秘地眨了眨眼,故作無辜地對我說:


「人家,只是忽然想到,來找你『撫摸』一下嘛~可以嗎?」
「附魔就附魔!」我扶著額,企圖糾正她故意曖昧的言詞。「算妳運氣好,被妳堵到。好吧,這次妳想要附哪裡?」
「這個。」她掏出她的魔杖。「人家的這根棒棒。」
「……」





以瑞恩這樣一個年輕的血精靈,出現在雷霆崖上其實是有些不尋常的。我們結伴穿越了寸草難生的貧瘠之地,一路拜訪各地的飛行管理員,最後才終於抵達奧格瑪。奧格瑪的守衛指示我們搭乘飛艇的地方,在等飛艇時,瑞恩才終於對我吐露實情。

當初他在逐日者之島學習魔法的時候,正好看見身旁有個法師施法打開了一面大圓鏡,正當他湊過去想用這面魔法鏡照照自己的模樣時,卻被持鏡的法師身前一名牛頭人一撞,竟然跌進鏡裡。他就這樣不慎來到雷霆崖了。

後來他才知道,那不是甚麼鏡子,而是法師的專門法術,傳送門。一在逐日者之島睜眼,就四處找鏡子亟欲一睹自己容貌的他,根本沒去找逐日者之島的旅館,爐石自然也沒綁。他就這樣被迫待在雷霆崖。失去了自己的家園的血精靈中,居然又有這麼一個莫名其妙又被迫回不了自己新建家園的天兵,真是落難者中的落難者。

「那…那你現在即將可以回到銀月城了,你有沒有甚麼打算?」聽完了之後,我只能勉強擠出這句。

過去瑞恩一直在我背後治療我。我們一起面對過凶狠的土狼、掄著結實武器的野豬人、有著利爪銳齒的迅猛龍……雖然瑞恩的外表看起來很秀美,但作為治療者的他,即使因為我的疏失而讓他受傷,他也沒有對他臉上綻開的皮肉抱怨過半句。

他幽綠的眼睛凝視著我。

「飛艇來了。」他微笑著說,表情居然有一絲妖異般的美麗。「我們會先進幽暗城,然後你這個蠢大個可以在那裡逛上一些時候,我則會回銀月城。」

我覺得心頭有些微痛的震動。我們一起打獵過的金色草原、我們一起穿過的半個貧瘠之地,在瑞恩心裡,就只是他回到銀月城的過渡。

踏上飛艇,這麼新鮮的玩意,我卻沒有半點興奮之情。

「然後,我會再回到幽暗城來,和你討論我們接下來該接哪些任務。你知道的,到哪都一樣,他們總是喜歡把自己懶得做的事情派給我們。」

我抬頭看看眨著眼的瑞恩,白皙的皮膚上有粉紅的紅暈,我從來沒像此刻這麼覺得他可愛過!





有人說過等待是難熬的,我不這麼覺得,但我不得不說,在幽暗城等待是難熬的。這裡滿城都是一腹怨毒的不死族們,嘴裡咕噥著的盡是讓我等外族聽不懂的邪惡語言,一到晚上更覺得森冷。走進幽暗城的旅館一看,床位是很多,但全都是棺材!

我受不了啦~~~

就像很多個失眠的夜晚所做的一樣,我唸起了能使我傳送至月光林地的咒語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2

從月光林地回到雷霆崖,我還心神不寧地在飛行管理員旁獃獃站著,直到常常和我一同狩獵的牧師隊友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驚得往窗外一跳。


從月光林地回到雷霆崖,我還心神不寧地在飛行管理員旁獃獃站著,直到常常和我一同狩獵的牧師隊友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驚得往窗外一跳。

「喂喂喂…你幹麼?你才十級呀,從雙足飛龍塔頂跳下去是會摔死的!」

幸虧他及時拉住我,否則我真會摔出塔外。

「你怎麼了?到哪去了?怎麼一回來就怔怔站著,我打個招呼你就像中了心靈尖嘯似的。」

我一把拉住這位千里迢迢從銀月城來到雷霆崖的朋友,雙手扶在他的肩上,低下臉去仔細打量他。

「你…你幹麼!」他俊秀的臉儘管充滿了複雜錯愕的表情,但仍然是張好看的臉,甚至泛上了隱隱的潮紅,加上他的金髮,使他的皮膚看起來更白亮。

「不一樣……」我鬆開蹄子,意識到我捏他可能捏得太用力了。

「甚麼不一樣啦!石楠,你真的怪怪的,剛剛該不會是跑到幽暗城去亂吃東西吧?可是幽暗城那麼遠你怎麼可能去那裡……這麼說來連我都還沒離開莫高雷了,你又哪有可能去莫高雷以外的地方……」

不理會他奇怪的碎碎念,我一面往塔下走,一面問跟過來繼續碎碎念的牧師隊友,

「欸,索蘭瑞恩,你是血精靈嘛?」
「廢話。」他沒好氣地回答。

「欸,瑞恩,你們血精靈和夜精靈熟嗎?」他的名字實在太饒舌了,我還是習慣只叫他瑞恩。一屁股坐在雷霆崖的池水邊,我望著水面也搞不清楚自己在發甚麼獃,倒是瑞恩拿出釣竿,開始很優雅地釣魚。

「哪裡熟?不要拿我們跟那些傢伙相提並論!」
「夜精靈他們──他們人好像還不錯…」回想著那個夜精靈的微笑,我也對著水面傻笑起來。
「你在說甚麼啊?啊,我知道了,你是德魯伊,你剛剛一定到月光林地去了。你在那裡被你的夜精導師迷惑了嗎?告訴你,那些聯盟的混帳全都一樣,尤其是夜精靈更是混蛋,最會裝出道貌岸然的樣子,假惺惺!居然對你這種菜鳥德魯依洗腦,真是太沒品了!」
「不是啦,不是甚麼夜精靈導師……」瑞恩愈說愈憤慨,看來他真的很討厭夜精靈。「我只是遇見一個很親切的夜精靈啦,而且我覺得他們也很漂亮…」
「甚麼!」瑞恩這下氣得顧不得保持由他最自豪的瀟灑側臉對著我,而是連假裝看浮標(其實在看水面的他的倒影)都不看了,臉扭過來直逼視著我。「那些夜精靈要怎麼跟我們血精比?你說他們漂亮?那我們血精都已經美到破表了,你怎麼從來沒稱讚一句?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蠢牛的審美觀,……」

完了,瑞恩這一罵絕對沒完沒了,而且附近在賣麵包的大嬸已經在暗暗從籃中摸出硬麵包,準備朝他後腦扔去……我趕緊擺了擺我的蹄子,打斷他的話。

「不不不…瑞恩,你們血精超美的!尤其是你,簡直是粉雕玉琢,連我都想交個女友像你這麼辣……」不對,我在說甚麼?都是瑞恩上次邊扭腰邊講的笑話害的!
不過我成功地平息了瑞恩的怒火。

從交付我任務、要我離開莫高雷的長輩們眼中,我知道即將展開在我眼前的,是一趟遙遠、且尚不知終點在何方的旅程。拿起法杖,我站了起來,邀請瑞恩和我一起開始,從莫高雷出發。





從月光林地回到達納蘇斯,乘在獅鷲獸背上,吹拂著整個大陸的風使我心情 十分舒暢。一落地,正巧撞見耶娜絲,這個一向爽朗瀟灑得毫無女性嬌羞的人類女人,正要爬上獅鷲獸的背,一見我,立刻朝我吹了聲口哨。自從我上個月在酒吧裡喝得大醉,蹬上吧台跳舞,還被我那群狐朋狗黨慫恿著邊跳邊脫了衣服後,那群狐朋狗友之一的耶娜絲,此後每次見我必定要響亮地吹聲口哨。

「嘿,我們一向正經嚴肅的悶騷奈瑟德,今天怎麼這麼難得,不是見你板著一張紫臉從無聊的獅鷲旅程上下來?」

她說得這麼響亮,卻連獅鷲管理員狠狠地瞪她一眼都沒發現。我只想請她趕快取消對我喊的那個「悶騷奈瑟德」可怕綽號,可惜軟求硬逼全都無效,這個白目的人類法師就是這麼討厭!我再也不要和她一起喝酒了!

Lake elune'ara 斷背林地 -01

出生在青蔥翠綠的莫高雷,我一直以為我的德魯伊導師教給我的,尊敬自然、保持平衡,就是天地間最平凡、最顯見,也是最重要的真理了。
雖然也曾懷疑過,為何為了證明自己的力量,非得要獵殺不曾招惹過我們的科多獸?但大至逐退凶暴的野豬人、阻止貪婪的風險投資公司,小至替老奶奶提水、替老農夫找小狗,只要有人對我發出請託,我都一一完成。看見他們或滿意、或肯定的微笑,我就覺得快樂。

有一天,德魯伊導師把我喚去,眼神裡帶著一點鼓勵、一點期許,我忽然感到,這應該是我一段重要生涯的起始。

「所有的德魯伊,都是神聖的月光林地所歡迎的客人。石楠,既然你正在學習利爪德魯伊之道,那麼我就教你傳送到那裡去的法術吧。你的第一堂課,就是到月光林地去跟永夜港的德迪利特.星焰談談關於你的前途。祝你好運,年輕的德魯伊。」

雖然我不太明白,如果導師有甚麼事情要教我的,為何不直接傳授,卻要我到一個從未聽聞、也不知位於何處的地方去,找一個名字很難記又很奇怪的傢伙談我的前途,但我還是照做了。

帶著迷惑並徬徨的心情,我一面在心底暗自希望這可別是一場沒先預知的殺戮試煉,一面施展了那個傳送法術。眼前一黑,彷彿穿過非常濃厚的混沌,待得眼前再度逐漸亮起,我看見的是──

和著微風沙沙搖晃的層層樹葉、鋪在地面的柔軟綠草、將一切皆寧靜地包圍浸染的幽幽月光──與被它們烘托著的,一雙光輝美麗的眼睛。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生物。他有著優美剛毅的臉龐、勻稱結實的身軀,就站在我面前一步開外,身長雖然只到我的胸前,卻自信自得,舒緩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都蘊含著生命的力量。我在腦海中搜尋著長輩與朋友告訴過我的種種知識,忽然想到──

他是夜精靈!
一個聯盟!

我立刻警戒地往後一跳,往自己身上施了個野性印記。

本來也盯著我的他,顯然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但一愣之後,隨即露出燦爛的笑容,朝我擺了擺手。

領略到他的善意之後,我再度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與四週。我身在一幢小屋前面,入口兩旁站著面色嚴肅的守衛。奇怪的是,守衛同他一樣是夜精靈,卻沒有攻擊我。正當我好奇地試著碰碰守衛時,我聽見他笑了。

「這裡,你們都不打我嗎?」

他又笑了,爽朗的笑聲迴盪開來,卻未打擾月光與樹林的和諧。然後回了我一句話,我才發現我聽不懂他說甚麼,他一定也聽不懂我說了甚麼。只是他的語言很好聽,從唇舌間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吐露迸發,安穩動聽。
接著他朝建築裡走去,又回頭朝我招手。雖然聽不懂他的語言,但卻讀得懂他的動作,他要我跟著走進裡頭。由他領著我上了二樓,我看見窗台邊,站著一個肅穆深沉的夜精靈。他開口,我卻聽得懂。

「在這裡,所有人都和平共處,不允許私自爭戰。」

原來,這就是月光林地。原來,這就是德魯依對所學的實踐……
我帶著恍然的驚喜回頭看他,他微笑;我記下他的名字,叫作奈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