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影子,或者應巫女的需要悄悄攝魂。
他很少攝活的人魂,因為山野裡樹木花草的精魂總是映著朝陽山月,有一種隱約而清淨的光。荒地裡的墳墓他也常去,因為死人的魂總是極醜或極美,他實在著迷於穿越過一片片缺敗惡魂之後乍見幽麗魂影的那刻。
不過攝魂的案子並不那麼多,於是他就拍影子,賣給雜誌或任何會買他照片的人。影子有很多型態,他可以在朝陽初起的山上拍日出,拍的是一棵野山櫻投在草地與其他植物身上的影子,看見的人卻驚訝於那影子照片的生動與力氣。拍好影子照片的人不多,甚至拍影子的人本來就很少,要拍影子,必須要能看到事物本體的精髓才行。
然而他畢竟是個攝影師,攝影這玩意就像我們一般的攝影一樣,不管拍的是人還是風景還是光還是影子,好的攝影照片總是精確巧妙地抓住巨大時空交錯時的縫細,呈現出一般人用一般的眼睛去看時所看不見的東西。有的時候(甚至說多數時候)攝影其實是看世界的另一種眼光,但相較於我們的肉眼,可以說是一種扭曲世界的眼光。
他要怎麼攝魂卻又只取他想要的部分呢?他要怎麼拍影子,既要掌握事物的精髓,卻又只漂亮地切到他要展現的形象呢?他的照片可以在一瞬之間呈現出生命的成住壞空枯榮衰盛,攝影的世界那麼豐華繁盛,可卻又那麼不自然。看見照片,人往往驚嘆,以為看見真實,但卻不知那可能是極刻意的安排下的結果。
他的工作太矛盾了,他靈敏異於常人的感官終於開始遲鈍,他的眼睛開始看得不那麼清明,甚至鏡頭似乎也混濁了。
他累了。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這個世界這麼大,這麼強硬,即使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才華儘管多麼出眾,但在世界面前卻又多麼渺小……即使他已經意識到這些了,但了解有時對事實無助。
從來沒有這麼空虛過。